马蹄踏过焦黑的草灰,扬起一片尘雾。

死寂。

燕良浑浑噩噩无力牵着缰绳,失神的双眼到处看,到处扫,只有焦黑。

他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推测,毁灭就这样强硬地被塞入眼中,逼着他接受。

记忆中的青翠山峦如今只剩满目枯骨的树骸,风一吹,尽是苦涩,灰烬的苦涩。

他被凸起的泥绊倒,膝盖砸进焦土,五指也镶嵌进了失去生机的大地。

这双不久前还摸过婚服的手,此刻深深插入了漆黑的土壤。

他似乎忘记了情绪,盯着脏污的手指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他要挖出埋藏在这里的真相,他要挖土。

是了,他该挖,他得挖。

血和泪一起混进土中,他的眼和耳都摒弃了外界,连同他的心也无法感受,无法呼吸。

大地旋转,他又一次晕倒。

狐狸的叫声,是打架,是欢闹,是无忧无虑......

远处传来石块碰撞的声响,燕良猛地睁眼,抬头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拿着铁锹朝他移动。

是阿关。

眼泪瞬间奔涌而出,他踉跄着爬起,脚下的灰烬如雪般簌簌作响,彰显着这片土地出现的第二个声音。

“阿关!发生了什么!这里发生了什么!大家都去哪了?父亲,梧,他们都去哪了!为什么全都没了,这一切,是谁?为什么!”

他抓着阿关的手臂一连串问了好多,可阿关只是身影顿了顿,平淡道:“没了啊,世子,没了。如您所见。”

“什么没了?到底是什么......什么没了......”

燕良说不出话来,眼泪吞没了他的声音,他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一年前就没了,梧公子反了。”

一年前......那个时候他还在逃亡,他的身后总有追兵,他以为是燕梧。

“为什、为什么......”

阿关望向枯树,平静道:“国主说梧公子试图挑起两国纷争,是叛国,要白狐族处死他,可梧公子不服气,背着狐王造反了。”

他用铁锹敲了敲坚硬的石头,而后开始自顾自翻土。

“国主让赤狐做狐王了,赤狐就帮着国主剿灭了白狐,还烧了山头。喏,火最开始是从那片林子里出来的。”

阿关指了方向,燕良望过去,是同样的枯林。

“造反......造反......竟是造反......”

燕良喃喃,又忽然笑出了声。

“梧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造反成功......他凭什么这么冲动......他为什么这么冲动啊......”

如果自己还在,如果他当时在燕梧身边,他一定会阻止白狐族......

如果他还有世子的地位,他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归拢大权,一定不会让燕梧掺和到这些事里......

如果父亲能够再机敏一点,他就不该让燕梧一直这么天真,更不该纵容燕梧去水都闹事......

眼泪如线,他大吼:“愚笨!愚不可及!自寻死路!我早告诉他别惹事......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阿关看着在地上一边发笑一边流泪的人,哭到最后也没了力气,只有气声呜咽着。

“我带世子去梧公子的墓吧,我立了碑。”

燕良沉默着,阿关也沉默着。

石碑前不是落叶,是光秃秃的石块,为了好看还特地用大小一样的石块摆了阵。

“梧弟,怎么死的?”

“混战,被咬碎了脖子,大概是赤狐族下的手。”

“父亲呢?”

“老狐王是被烧死的。”

阿关转过身,犬族的黄眼浑浊无光,且疲惫。

“我不是狐族,所以国主饶了我,命我余生不得离开此处,为白狐族守墓。”

燕良弯腰抚摸石碑,抚摸石砖,石面很干净,墓旁也不见杂草,是阿关的忠心。

“国主说,两国止战应以和平相处,妄图挑起纷争的族群,就是白狐族的下场。”

指尖顿住,婚服上金线的触感忽然在指上复苏。

刺痛,反胃,灼烧,窒息,燕良捂着腹跪倒在碑前,痛苦抽搐。

李承佑抚过他后背时,允诺他回来时,心中是否想着这片焦土?是否知晓他会面对什么?

她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他的告别,无人等待。

牺牲者......她说过,她李承佑,他燕良,都是牺牲者,都是殉道者,那时他还以为说的是他自身,没想到,要牺牲的,竟然是整个白狐族。

他终于明白了,为君者,为了理想可以牺牲一切。

“世子,梧公子说,您已经背叛了白狐族,这一切,和您有关吗?”

阿关忽然这么问,话里没有崩溃亦没有仇恨,平静得让人害怕。

燕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让他害怕,他只能摇摇头。

“算了,事已至此,这个问题阿关不用知道。阿关只知道,白狐族覆灭了......”

声音靠近,阿关走近将他拉起,眼中无喜无悲,毫无波澜。

“白狐族覆灭,世子,您也不应该活在世上了。”

瞳孔中是阿关放大的身形,还有显露出来的犬牙,他呆滞地,平静地,看着阿关咬上他的脖子。

犬齿陷入他颈侧,血喷涌而出,就像他曾经对燕梧做的那样......

温热的血漫过锁骨,将白衫染成鲜红,就像他前不久才穿过的婚服......

他没有挣扎,剧痛和脱力袭来,他竟感到一丝解脱。

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他看见李承佑站在不远处,站在枯树下,那颗额间红痣艳如血滴。

她衣袂翩跹,怀中抱着熟睡的太子,唇瓣开合说着什么。

可他听不清了。

宫墙下,太子骑着木马咯咯笑着,周围是一群太监宫女作陪,渴了递水,饿了喂食,将太子哄得小脸红扑扑的。

李承佑阅着太子的字,无奈笑道:“昭徽,今日的字写得不好啊。”

太子立马扭头,大声“啊”了一句,然后跑过来扑进了她怀中。

“写好了的,我写好了......”

李承佑点了点她的手背,又点了点字帖,道:“你看你的字都歪了,看这,是不是?”

太子转着眼珠,荡了荡腿,耍赖似的倒在她身上:“我要老师教......”

“娘亲教得不好吗?你偏要老师,娘亲会伤心的。”

太子闹了起来,小腿荡得更用力了:“不要,不要娘亲伤心......孩儿好好练,不要娘亲伤心......”

她笑了笑,抱正了太子,道:“好,昭徽好好练,娘亲带你去看老师,好不好?”

“好!”

四面深色石壁组建出幽暗密室,这里除了烛台、案几、石床,什么都没有,原本用来审讯的工具为了不吓到太子,全都被撤走了。

眨着大眼盯着石床上的人,太子左歪头,右歪头,最后实在看不出什么,仰头问:“娘亲,老师睡了好久好久。”

脸色苍白如纸,颈间的伤口已经愈合,可燕良没有苏醒。

李承佑捏了捏他的手腕,轻声答:“是啊,老师太累了,所以睡不醒。我们不要打扰老师休息,上去吧。”

“噢。”

牵着太子,李承佑回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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