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做生意,可不是个简单事儿。

百意阁能立足于此,身后必有依仗,只是它家独特的营收模式,效益利润不高,地段一般,开业这段时日又不曾粘上什么祸事,幕后之人尚未出手。

江闻笛记得前世这百意阁开了四年,顺风顺水,后面不知怎么一夜之间从京都消失了去。

如今这位从阁内扭着细腰,手持红纸伞,款步移出来的美男子,想来便是铺子东家了。

他方才称南归霄为三皇兄。

旭文帝多女,少子,膝下二十余个孩子中,仅有排行三、四、九、十一,四位。

四皇子中宫所出,现今尚在西北;九皇子她前世见过,一身书卷儒生气。那么眼前这位,只能是十一皇子南青遥了。

“哎呀呀,这不是宴哥吗?”南青遥出了店门,匆匆撑伞,两步跃近,挤开江闻笛,站定在宴清束身侧,隔了约莫二十余寸的距离,“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江闻笛先是被迫退开一步,而后主动倒退两步,迫不及待地与穿彩衣,带金冠,鼻梁上还架了副琉璃镜的南青遥拉开身距。

无它,只是此人身上熏香过重,乍一闻到,顿觉头晕恶心。

“青遥,伞下阴寒。”宴清束重重咳了两声,退到江闻笛身旁。

“怪我怪我,思虑不周。”南青遥懊恼跺脚,“看来这位定是宴嫂嫂,中午曝晒。”

他手指一撮伞柄,红伞从他掌中虚虚旋转着脱离,飞出。见状,身后青衣男童立即无缝衔接另外撑开一把丁香紫色的伞,给南青遥打上。另一个青衣女童则是挪到江宜拂身后,亦是撑开一把伞。

“青遥有心了。”宴清束握住,伞定,伞面大幅倾斜,其下阴凉如瀑般落下。

江闻笛哪敢让宴清束给她撑伞,当即便想接过来,手刚抬起。

宴清束左手伞换右手,空出来的左手从半空截住她,修长的五指包裹住她的手,自然垂下。

江闻笛:“……”

不是伞下阴寒吗?

“十一!你非要同我作对么!”南归霄阔步冲来,一把打落女童手中的桃粉纸伞。

江闻笛眼瞧着江宜拂嘴角常年挂着的标准微笑,越来越假。

江宜拂无论去何处都备受称赞的淑女仪态,这一日崩得次数有些多。

“三皇兄,你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哇。并非我不给你面子,不卖物什给你。”南青遥满脸委屈,“你要的镯子,前后脚的,刚好被宴哥给买走了。这不你们还遇上了,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呀。”

南归霄怒目对上宴清束。

宴清束示意他看江宜拂。

江宜拂手里正握着被寒鸮硬塞给她的对镯。

“哎呀呀,三皇兄你瞧。”随着南青遥的声音,女童动作极快地从江宜拂手里拿了镯子,给她两只手各一个带上。

“宴嫂嫂貌赛沉鱼西施,容超羞花杨氏,美过闭月貂蝉,靓甚落雁昭君,如此容颜,竟还心善至此,怎一词“绮丽”可形容概括。苍天亏欠宴哥二十年好福气,只怕悉数归落于昨日了。”

“十一!你!你们!”

只见南归霄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就被南青遥单手控住,拽着让开正路。

江闻笛心底微惊。

“宴哥,赶巧儿我这有刚出炉的荷叶糕,放凉口感可就不好了。”

青衣男童手上的伞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南青遥手里,他则端着个红木彩蝶食盒,双手呈寒鸮。

宴清束轻咳了一声:“青遥有空到府上坐,风三在我耳边常念叨你。”

“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我能得宴哥邀请。”南青遥笑着送宴清束和江闻笛上了马车,“定来定来。”

伴着清脆铃响,马车驶出百意阁。

“这位十一皇子……”江闻笛满腹疑问,话出了口,却卡在一半。

前世她鲜少交际,对京中情况不算了解,今儿这般堪称“混乱”的场面,也是头回见。

听宴清束方才唤“青遥”,想来两人之间关系尚可,她这么开口会不会有些草率。

万一……

“夫人想问什么,直言即可。”宴清束温和的声音稳稳传入耳中。

犹豫片刻,江闻笛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你……与他相熟?”

“他啊。”宴清束微微摇头,“方才是第一次交谈。”

江闻笛双眸不由睁大。

宴清束侧靠软枕,一手半撑面颊,一手端起瓷杯,浅抿润唇。

“皇帝风流,后妃众多且不计较出生,只看重‘眼缘’二字。”

“第十一子南青遥,生母是江湖邪教女子,皇帝南巡,偶然与之相识。”

江闻笛了然叹道:“难怪他的武功那般厉害。”

闻言,宴清束拨弄耳饰的食指僵住,另一手放下杯盏,扯落覆目黑绸,视线落在江闻笛身上。

“哦?夫人从何判断得出?”

“看上去就很厉害呀。”江闻笛身子往前倾向他,“世子,进府还需露天行走一段,你眼睛没事吗?”

宴清束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蓦得浓郁起来的茉莉花香。

不一样,不是错觉,闻笛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碍事。”宴清束给江闻笛杯子添了水,接续问道,“夫人见过旁人使用武功?”

“嗯?”江闻笛咽下一口水,又喝了一口,似是迟疑,又像不解,半响方才答道,“父亲会,从前教过我些皮毛功夫。”

宴清束眸光定在她湿润而嫣红的嘴唇上,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夜,他缓缓压下,小心翼翼舔舐摩挲时的柔软触感,以及唇齿间吮吸到的蜜甜。

登时,他心底浮现出的疑惑,和一闪而过的猜测如衣袍上的浮尘抖落,不知飘到何方去了。

“原来如此。早闻岳丈大人多才,可惜我们之间,还不曾见过。”

江闻笛奇怪道:“世子不是任职礼部侍郎?朝堂之上,不曾见过?”

“怪我,我鲜少上朝。”宴清束回过神,发觉一时失言,忙翻过这篇,“不过,后日我陪你回门,便能面见岳丈大人。”

“是啊,后日回门。”江闻笛惆怅叹道。

父亲性格刚毅严正,凡事必揪因果,论逻辑,谈是非。相较之下,母亲行事偏执,任死理,又刻板固执。

江宜拂形象极好,是从小到大江家所有孩子的榜样。

想让父母两人相信江宜拂暗藏祸心,很难很难。

身为出嫁女,她能名正言顺回娘家的日子少之又少,更遑论与江宜拂同时回去,同在江府。

她不指望一劳永逸,只盼着水滴石穿,慢慢改变父母对江宜拂印象,尤其是父亲。

只要父亲对江宜拂有所防备,那封写满异族语言的信件,就不会出现在父亲书房里。

回门,是良机。

百意阁离宴王府不远,马车很快停下。

江闻笛率先跳下车,望了眼天,随即红伞代替太阳,出现在了头顶。

她偏头同宴清束道了句谢,不由悄叹,动了动又被裹住的手指。

新婚,白日只怕琐事缠身,想来不会给她留空细细思量,只好等晚上回房。

她晚睡些,抓紧时间好好筹谋。

脑海里想着事儿,也有初来乍到,不熟悉王府的缘由,江闻笛坐到屋里,吃着圆桌上泾渭分明的两色饭菜后,才迟迟反应过来,她怎么跟着宴清束,到了他的倾月院同桌用膳。

“菜色不合胃口吗?”坐在对面的宴清束放下筷子,皱眉关切道。

江闻笛忙不迭摇头:“不是。”

夫妻,同桌用膳是常事,可她和宴清束不一样啊!

他们是:同一张桌,用两份膳!

圆桌不大,满打满算,就够放六把椅子,布设十一二盘碟子。

现今,这桌子上放了九道正菜。七道在她面前,二道在宴清束手边,似有天狗,将圆木桌咬成盈凹月和上弦月。

白瓷碟双月中间,露出一条漆成红褐色的弧形楚河汉界。

“世子,下次我这边也只用备两个菜。”江闻笛不好意思道。

她知道久病服药之人,不能吃辛辣热火之物。

同桌分膳是应当的,可:

红烧排骨,四喜丸子,茄鲞,鸡髓笋,松瓤鹅油卷,清汤宫燕,鸡蓉金丝羹

开水白菜和文思豆腐

之间的对比,实在惨烈。

“还请夫人怜惜。”宴清束撵起片菜叶,幽幽道,“让子厌即使口中吃不到,也可饱个眼福。”

“可这着实也多了些。”

算上南青遥送的荷叶糕,八个碟子,她前世在三皇子府每餐三菜,后面当皇后也不过翻番成了六个菜。出嫁之前,娘家五口用膳也就七个菜色。

“江家家风尚俭,是我思虑不周。”宴清束才歉道,“寒鸮,日后给夫人备五个菜色,碟子换小……我记得库房中,好像有套玉巧盘。”

“五个也……”

宴清束打断她:“我终日服药,全是药材养着,米粮自然吃得少。你我之间情况不同,夫人不用顾虑我,更无需依照我的习惯归束自己。”

语罢,江闻笛见他转身咳了两声,又摸了粒药服下。

想了想,她在淡淡梅香中,客气道了声谢。

随后一餐无话,直至用完膳,移步正厅。江闻笛见过王府众位管事,正式接手王府掌家权。

宴清束吃饭前就有些不舒服,听闻笛疏离的道谢,心口又怄了口气,胸闷得紧。他怕咳血吓到她,想走,但又不放心,硬是在旁边默不作声,帮她撑完场子。

待闻笛离开,压在喉间的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得喷了出来。

腥臭铁锈味眨眼间盖过梅香。

寒鸮从身上摸出针套,捻起,快准狠往宴清束后脖颈处扎了六针。

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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