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后一日,晓雾空蒙,柳风吹面微寒。

沈宜棠起了一个大早,命府里车夫套上马车,向郊外的落霞山行去。

马车辚辚地踏在道上,沈宜棠和小桃在车里睡得东倒西歪,饱眠近一个时辰,睁眼已在落霞山山脚。

落霞山绵延近百里,数峰姿态各异,浓翠如洗。山路难行,不论来人游山还是拜佛,基本只会去玉福寺所在的主峰。主峰不陡不险,砌有石阶阑干,体弱的小娘子也能拾级而上。

凝翠苑就修在主峰半山腰,数间轩榭星散在溪林里,是给客人准备的休憩之所。

山脚停驻着寥寥几架马车,今日来客不多。

沈宜棠跳下马车,和小桃走了一刻功夫的石级路,来到玉福寺。对于神佛,沈宜棠以前装神弄鬼的时候不怎么信,但跨进大雄宝殿,佛祖面前一跪,再离经叛道也虔诚。

她念念有词,“求佛祖保佑我任务成功,晏元昭对我神魂颠倒,乖乖奉上他的秘密,让我赚大钱发大财,领一个小倌馆的俏郎君回家。”

说完,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小桃也在上香许愿,沈宜棠凑过去听,小桃求的是“信女希望再见一面心上的小郎君”。

“谁啊谁啊?”沈宜棠贼笑着问。

小桃半个字也不说,沈宜棠只得作罢。请完用来交差的姻缘符和求子符,沈宜棠顺手揣怀里,两人原路返回马车。

离巳正还有一会儿,沈宜棠在马车里补了补妆,换上绛红罗金缕裙,搭云山蓝坦领半臂,脚穿月白缀珠履。

还难得绾起飞仙髻,用青黛勾出纤纤初月眉,抹了石榴娇口脂。

她行走江湖惯扮男子或女道士,进沈府后也是草草妆扮,如此按贵女身份打扮一番,连小桃都看呆了。

“你要是留在春风楼,高低能争个前五。”小桃道。

沈宜棠自得,“要当就当头牌。”

“你当不了,”小桃手指她胸前微耸的小山包,“你这儿不够。”

沈宜棠悻悻勒紧罗裙系带。

时间差不多了。为求低调,沈宜棠戴上帷帽,小桃手提两个包裹,两人沿着与刚才相反方向的山路,步向凝翠苑。

沈宜棠这身装束走不快,爬到半山腰用去小半时辰,脚底已硌得发痛了。

离凝萃苑还有百步,不知隐在哪里的秋明突然窜到两人眼前。

“沈娘子?”他试探。

“是我。”沈宜棠应道。

秋明松口气,不敢直视她,“跟我来。”

他将两人引至一间门窗紧闭的轩楹,沈宜棠带着小桃推门进去,晏元昭坐在案几前手捧书卷,听到声音头也未抬。

沈宜棠走到案前,晏元昭弃卷,抬眼看看小桃。

小桃缩了缩脑袋,沈宜棠道:“小桃,你在外面等我。”

小桃把手里包裹放到地衣上,出去了。

晏元昭这才正眼看沈宜棠。

帷帽的薄纱垂在细颈两侧,小红痣似露非露。沈宜棠衣饰繁复,举止轻而缓,颇有弱质纤纤之态。

“晏大人,咱们又见面啦。”沈宜棠摘下帷帽,优雅一笑,那笑在额心花钿和唇上点朱的衬托下格外明艳。

晏元昭毫无意识地皱了眉。

不像她。

掩在帷帽下的羞怯女郎,盛装打扮的名门贵女,都给他一种格格不入的陌生感。

晏元昭声音平平,“沈娘子,我要的东西呢?”

沈宜棠也学着他那样跪坐在案前,“晏大人,别急嘛,我爬了好一路山上来,总要先让我喝口水吧?”

案上有茶具,沈宜棠自力更生,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里映着晏元昭锋锐的眉眼。

沈宜棠放下茶杯,慢吞吞地打开地上包裹,将布帛包住的琴谱放到案上。

“给您。”

晏元昭取出琴谱,静静地看着封面上的墨字,神情冷滞。

沈宜棠不敢扰他,啜饮着茶水默默欣赏今日的晏郎君。他着大袖青衫,束木冠,挽半髻,留大多数头发垂在肩后,不像严肃的青年官员,倒像是潇洒俊逸的隐士。

好看是好看,可怎么戴个木簪子呢,身上也没佩点儿金银。

今天的晏御史好不值钱。

半晌,晏元昭将布帛合上,唤醒看着他发呆的小女郎,“多谢。”

“您光看封皮,不翻开确认一下么?”

“不必了,这就是晏某的琴谱。沈娘子,府上是否还有别的琴谱?”

沈宜棠迟疑,“别的?”

“或许,有家父的。”晏元昭缓缓道。

沈宜棠为难,“我是偶然从父亲的一个书箱里看到的,别的没注意。我可以再想办法去偷偷翻一下。”

“……算了,你越矩的事还是少做。沈娘子,此为你送琴谱的谢礼。”晏元昭拿出一无盖木匣,匣里躺着一颗明亮的琉璃珠,闪着熠熠光彩。

沈宜棠一眼判断出这珠子价值,忍不住咽口口水。

“我不能收,给您琴谱是举手之劳,谈何谢字。”

她忍痛将匣子推回去。

他身上有更大的价值供她图谋,怎能叫他用颗珠子平了人情?

晏元昭没再坚持,眼里浮出了然,好似早料到她会推拒。

“其实,除了琴谱,我还给您带了东西。”沈宜棠欢快地指指小桃提来的两包物什。

“晏某不收礼,你还是拿回——”晏元昭在看到她拿出的东西时,声音戛然而止。

是一只布制的金色胖头鱼,鱼身胖的不得了,鱼尾短短的,怪可爱。

沈宜棠献宝般一样样掏出来。

大小不一的毛线球,灰扑扑的长尾小老鼠,胖乎乎的黄色小鸟……

晏元昭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沈宜棠揪着小灰鼠的绳尾巴冲着晏元昭晃了晃,“不是送您的,是给府上猫咪的。晏大人平时忙公务,梨茸肯定很寂寞,需要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晏元昭拿起胖头鱼,鱼鳍上有个开口,他往里一掏,摸出只小一号的胖头鱼。

沈宜棠:“惊喜吧?”

晏元昭:“……”

沈宜棠嘿嘿笑,“还有给梨茸准备的四季衣裳,我就不拿出来了。都是丫鬟随便做的,不值钱,您就收下吧。”

她房里丫鬟以为是给宋蓁儿女准备的,缝制得格外用心。

晏元昭从小一号胖头鱼里摸出迷你胖头鱼,反思自己到底还是对梨茸不够上心,没考虑过这些。

收下这些玩物,好像也不算太越礼。

如果他不收,她拿回去也没用,估计就扔掉了,太浪费。

这几只鱼,梨茸估计会喜欢。布老鼠就算了,梨茸这辈子都没见过真老鼠,假老鼠也不必见。

“多谢。”晏元昭道。

沈宜棠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收下的意思,忙把东西敛起放到包裹里,带笑道:“不谢不谢,希望梨茸会喜欢,哎要是我能见到梨茸就好了,听说她很漂亮呢。”

晏元昭看她一眼,“梨茸怕生。”

竟然没明着拒绝?沈宜棠笑意更盛,“我理解,猫猫都是怕生的。”

晏元昭吹了口茶沫,沈家小娘子,任性不假,脾气也是真的好啊。

他放下茶,“沈娘子,晏某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说着便唤白羽进来,吩咐他派人将包裹送到山下马车。

沈宜棠以手撑脸,“晏大人,您还要去做什么?方便的话,我能和您一起吗?”

“登山冶游,赏景骋怀。”晏元昭挑眉,“你今日的衣裙鞋履,能爬得动山么?”

“能爬能爬,不是问题。晏大人,您带上我呗,我还能和您解闷呢。”

晏元昭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轻轻地笑了。

沈宜棠以为说动他,眼巴巴地隔案凑近,却听晏元昭道:“别逞能。沈娘子,你要一直这样恣意妄为,视规矩礼法为无物,早晚会栽个大跟头。”

沈宜棠失落,“您最懂礼法了,那您教教我呀……”

奈何晏元昭郎心如铁,不管沈宜棠如何说,还是与她在凝翠苑门口分了道。

山里云气缭绕,岚烟漠漠,晏元昭提衣踏履,走得毫不犹豫。

小桃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身影,对沈宜棠道:“知足吧,我还以为他不会收咱们准备的东西。”

“不行,不能就这么回去。落霞山又不是他家开的,他能登山赏景,咱们也能。”沈宜棠摘下头上叮咣响的步摇,撩起裙摆,“咱们悄悄跟着他。”

几乎是前后脚,一位身着栗色锦袍的贵人步入凝翠苑的另一间轩榭,他身上没有佩饰物,但倘若沈宜棠在,立时便能看出他身上衣裳的料子昂贵非常,价值不输金银。

轩内已有一男子当窗坐着,见到人来,欠身微笑,“太子殿下。”

大周当今的储君赵骞不客气地坐下,双臂架在身后的坐靠上。他省去寒暄,开门见山,“你搞了一个赌坊?”

“正是。赌坊赚钱,一本万利,金玉阁一月的进项就足敌一个县全年的赋税,谁能不眼红。以后,我的赛宝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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