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胥怎么就应下了?

从前她想让他指点一二,他都断然拒绝,今日为何会轻易应允?

思及此处,孟悬黎心头不觉一紧,她明白陆观阙方才那番话的深意了。

只怕,是怀疑苏子胥。

孟悬黎压下心头疑虑,面上维持温婉:“那就有劳苏先生费心了。”

“孟姑娘安心便是,我先回仁济堂,稍后遣药童将药送来。”苏子胥声音依旧平和。

陆观阙起身,亲自将他送至门外。

窗外的雪下了半日,白光幽幽流转,连屋内也染上清冷的白晕。陆观阙抬眸望去,院中一截枯枝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断裂在雪地里。

见她沉默良久,神情恍惚,陆观阙端详着她,有意打破沉寂:“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复又坐回床沿,声音低沉如耳语:“绑架之事,我会彻查到底。若他真能治好你的眼睛,也算洗脱嫌疑。”

孟悬黎语气笃定:“他不是绑我之人。”

“但……”她略一迟疑,“他今日与从前有些不同。”

陆观阙眸光微凝,状似无意问道:“从前?你二人是何时相识?”

“长生观……”孟悬黎声音轻缓,“那日我给阿娘做法事,出来时落了雨,恰在亭中遇上了他。”

提及亡母,她脸上又浮现出不安,陆观阙见她那日,她也是这般不安。或许是因为“替嫁”这层隔阂,她对自己始终疏离拘谨,但日后,她的脸上不该再有这般神色,更不该为这些事烦忧。

“这些日子,我会常来看你。”陆观阙与她平视,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只一件,从今往后,你有任何事,都要告诉我。”

“这……”孟悬黎下意识想抽回手,“太劳烦世子爷了。”

陆观阙脸色瞬间阴冷下来,自然明白她话中推拒之意,无非就是不愿对他敞开心扉。

他指尖悬空,在她刘海处,若有若无地轻扇:“这怎么算劳烦?”

孟悬黎感到微痒,抬手去捋额前碎发。

陆观阙勾起笑意,俯身凑近,气息几乎拂过她耳畔:“我这身子,朝不保夕,你肯嫁给我,已是我天赐的福分。这桩婚事,是我连累你,给你添麻烦才是。”

“趁着我精神尚可,让我多陪陪你,可好?”

孟悬黎正欲婉拒,身子却陡然一轻,自己竟被陆观阙拦腰抱了起来。

“啊!”

她惊呼一声,怕摔下去,更怕累着他,只得用力攀住他的肩颈。

陆观阙呼出的灼热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她浑身紧绷地向后仰,试图避开这亲密的接触。微微颤动间,几缕发丝不经意蹭过他的下颌。

“莫动。”

陆观阙声音沙哑,手臂收得更紧。

他想让她动,想让她依偎自己,但眼下,为着婚事顺利,他只能将渴望强压下去。

陆观阙停下脚步,松了松箍在她腰间的手:“旁边是窗,听听那雪声。”

他怎知她爱听落雪?

孟悬黎心头微动,细声喘息着,摸索到靠背引枕,小心地往里缩了缩。

陆观阙将她安置妥当,搭上柔软的绒毯,又将一个温热的汤婆子塞进她手中:“坐着歇会儿。”

“府上还有事,明日再来看你。”言罢,他俯身,轻柔抱了抱她。

孟悬黎惊得睫羽乱颤,垂眸不敢“望”他。长发滑落手腕,她撩开发丝,掌心紧握着汤婆子传来的暖意。

“……你去吧。”

听陆观阙的脚步声远去,孟悬黎莫名追忆起他过往的种种举动。他总是这般温柔、随和、儒雅……分明是这样好的人,她心底深处,为何总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后怕?

是,怕他骤然离去?

抑或是,怕那守寡的凄清岁月?

孟悬黎摇了摇头,深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忽而,她凝神细听。

窗外庭院中,点点雪珠儿被寒风裹挟着打旋,间或夹杂着枯枝的掉落声。

孟悬黎伸手,指尖沿着炕桌,触到窗子,是一层因室内温热而融化的水汽。

指腹温润,记忆与夙愿,再次如潮水般涌向孟悬黎。

她唇角不觉弯起,轻轻喟叹:“下雪了。”

*

孟悬黎在屋内将养了大半月,这日天光放晴,雪霁风清。

她在沉璧搀扶下,于廊下散心透气。刚坐定,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孟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自那日后,苏子胥虽日日遣人送药至孟府,但仁济堂事务繁杂,他亲来的次数寥寥。今日竟亲自登门,想必是有要事。

“今日好了许多,眼睛已不疼了。”孟悬黎双眸覆着轻薄的素绢丝帕,外人一看便知端倪,“只是夜里,依旧睡不安稳。”

“这丝绢。”苏子胥走近,立于她身侧,“姑娘不必覆着了。”

“我是怕白日里碍着丫鬟们做事,这才戴上的。”孟悬黎微微蹙眉,疑惑道,“先生今日亲临,是有要事?”

苏子胥微怔,将东西置于旁边案几上:“外间皆传,姑娘与世子爷婚期定在下月初。苏某一介布衣郎中,身无长物……”

“此乃我行医多年,手录的札记心得。姑娘日后若得复明,或可一观。”

孟悬黎闻言惊讶,喉头微动,推辞道:“这如何使得?此乃先生心血所系,岂能白白赠我?”

苏子胥淡淡一笑:“姑娘当日不是说,要为世子爷研习医道么?”

“这本札记,所载颇详。”他语速忽而放缓,一字一顿,清晰异常,“况且,明年开春,我便要携甄小姐回钱塘了。”

孟悬黎曾听闻,这苏先生与甄小姐,自幼便有婚约。

“钱塘?”孟悬黎不解,“先生在东都经营得好好的,为何忽然要回去?”

“东都居,大不易。”苏子胥语气疲惫,“铺面租金高昂,虽终日忙碌,所得却甚微薄。算起来,连给姑娘送一个月的药资都不及。故而思量着,不如回钱塘故里,成亲后,再开一间小小医馆,图个安稳度日。”

“原来如此。”孟悬黎略作沉吟,侧首唤道,“沉璧,去将我首饰匣中那对羊脂玉镯,还有前日世子爷送来的赤金项圈取来。”

苏子胥连忙拱手:“孟姑娘,这可使不得,苏某与姑娘说这些,绝非为讨要馈赠,实是……提前作别。”

沉璧很快便将东西捧了出来。

孟悬黎拢了拢身上的软毯,温言笑道:“苏先生,这些时日,我的病,乃至世子爷的病,都是你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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