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烈火被大雨浇得只剩浓烟,偶有隐火将木材烧出噼啪声。

张献拄剑撑地跪起。

这是崖间的一处巨大石台,幸而有这一块石头挡了挡,才免他坠崖之难。雨滴砸在身上,像利锥刺扎,丹田那团惨烈的痛意让他狼狈不堪,几乎无力做任何事。

不能停在此处。

他站起身,袖袍打湿黏在身上,握剑的那只袖子结起霜冻,沉重无比,想翻身上崖,却在尝试后狠狠摔回原地。

痛得眼睛都无法睁开。

“喂!醒醒!”

有东西砸在他手背,上空不断传来呼喊,一声比一声焦急,

“你不会死了吧!喂!抓绳子呀!”

他在大雨中勉力睁开眼,隔着水雾,模模糊糊看见一张脸趴在崖上,黑色湿发贴在脸上,嘴巴一开一合。

“绳子!”她两手拢在嘴边,喊,“我拉你上来!”

看向手边,有一根末端系了树枝的绳子,刚刚砸下来的就是这个。

他挣扎着坐起身,动作间咳出一口血。

大雨中,桑蕴看不清,她只看见崖下那个人要死不死的,浑身都是血迹,胸口那团红色最深,都快变为黑色。

“你抓紧了吗?”她抖抖绳子,发现还是空的,“快点呀!”

张献喘着气,手摸上那根绳子,桑蕴一喜,正要往上拉,绳子上的力气忽然又松了。

“你拉不动我,走吧。”他抬起头,声音低弱,他也不知自己的话能不能传上去。

“这里危险,你走吧。”

滂沱大雨,雾气遮蔽天光,雨声像石子落地,桑蕴根本看不清他也听不清他。

“你怎么了嘛,要死了吗?”

又问他是不是要死了。

张献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感想,露出个笑,对她点头。

桑蕴有点傻了。

好一会才喊:“你是仙君呀!”

只有修为最高、战力最强的修仙者会被封为仙君,这样的人全世界也没几个,怎么可能说死就死呢?

她不相信。

张献摸向自己剧痛到灼热的胸口,一按就是一丛血淌下来。

他今日,活不了了。

头顶的女孩还在叫他,声音却越来越远了,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渐渐坐不住,他躺下了。

这个视角刚好可以不怎么费力地看见桑蕴。

看见她一直叫他起来,要他抓住绳子——仿佛只要抓住就万事大吉。

见他不听话,两只手用力拍在崖边黑色的石头上,溅起许多水珠,和天上的雨一起砸在她眼睛里,只能狼狈地一下一下闭眼又睁开。

也不知道在置什么气。

她难道,不希望他死么?

桑蕴都快气死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不听话,比她那青春期的弟弟还要叛逆。

张献静静地微睁着眼,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归于虚无,他会死在这一刻,死在其他人不愿他离去的呼喊之下。

这样的死法,他不觉得哪里不好。

甚至很满足。

阴沉的天空下,大雨冲刷着一切,黑色的岩壁被冲得发亮,树叶不断摇晃,偶尔有一两声鸟雀叫声,仿佛在说倒霉。

世界越来越黑。

他的眼睛快要闭上。

视线中的人忽然消失。

张献反应已经很慢,过了会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他的眼睛睁大些,终于确认——

桑蕴不见了!

她走了!

他又用力将崖上看了几遍,一次次确认,她走了。

“……回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哑得不像个人的嗓音,近乎野兽受伤后的悲鸣,“别走。”

刚刚说无论如何要救他,现在连看着他死都不肯,为什么要这样变来变去的?

就像,之前也是她口口声声要成亲,一眨眼便冷若冰霜。桑蕴,桑蕴!

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他就是这样可以随意取乐的人,命也不是自己的,心也不是自己的,尊严更不是。

向他承诺的任何事,自然也随时可以不作数。

轰隆的雷声,一声声炸响,天色更加昏暗,眼看天快黑了。

张献很想站起来,用剑将桑蕴狠狠吓住,要她惧怕,要她流泪,要她听话……

可他已经快要死了!

桑蕴,你最好祈祷我真的死了,不然我一定让你付出——

“死了吗死了吗?!”

急促的气喘声,还有不客气的拍打声,仿佛有什么在打他的脸。

触觉和视觉已消失得差不多,只剩下声音能听到。

张献忽然连雷声都听不见了,身上的寒意没了感觉,他莫名想要埋怨,用力睁着眼,沙哑地问:“你去哪了,我在找你。”

“吹什么牛,你躺着怎么找,用眼睛吗?”

“下雨天,好难爬,我差点滑下去。”桑蕴的声音很抖,好像吓得不轻,她的手也在抖,好像碰到了他的伤口,“你别睡,我带你上去!”

桑蕴急得很,她找了处可以攀爬,不太抖的地方,用绳子绑着腰,绕了好久才找过来,一来就看见人不行了,眼看就要死了的模样。

她想扶他,又看见胸口那狰狞的伤口,手足无措,试着一碰,浸了满掌的血,不知道怎么弄才好。

正发愁的时候,张献又犯病似的说:“你走吧,不要管我。”

她都快气笑了:“行,那我走了。”

然后静悄悄在旁边等了会。

果然又听他喊:“桑蕴。”

桑蕴也不管他什么死不死的,直接将人捆上,然后毫不客气地和自己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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