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秦川,渭水汤汤。零零落落的郡县城邑之外,更有数不尽坞壁林立。

因近世关陇动荡,不时有豪强大族举家迁徙避乱,隐匿于山原险阻之间,营造垒寨,聚众自保。又有移居关中的胡人邑聚而居,修筑城垣和壕沟,随关陇霸主更迭而摇摆起伏。

成之染派元氏诸郎君和降臣降将前去招抚,从豪强部落之中征募骁勇之士,版授大小将军号,施以朝廷号令。关中诸郡县,凡是因遭逢战乱而沦为奴仆的清白百姓,都一并放还,以备征役。

她为这些事忙里忙外,有一日军中集议,向成肃回禀时,成肃似有些心不在焉,面色也阴晴不定。

成之染一时迟疑,问道:“太尉以为有何不妥?”

成肃回神,道:“没什么,你安排便是。”

成之染越发奇怪,正准备告退,却听到对方喟然一叹,沉沉地看不清神色。

成之染以目光询问王恕,王恕亦摇头不语。她问道:“太尉可有何心事?”

炉烟袅袅,成肃的眸光更显得幽微。他默然良久,缓缓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众人闻言都颇为好奇。

“梦到了什么?”成之染颇为配合地追问。

“我梦见一个少年人满身血污,拉着我的手哀告垂泣,说他终有一日见到王师光复汉家社稷,一雪前耻,日夜盼祖宗庙庭重返长安。”

成之染沉思不语。

成肃顿了顿,道:“我醒来一想,从不曾见过那人,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遗民,却好似就在眼前,总也忘不掉。”

王恕闻言,略一思忖道:“此人既能入明公之梦,绝非常人。听明公所言,说不定是我朝孝愍皇帝。”

孝愍皇帝于乱世之中冲龄即位,被胡人围困长安,不得已肉袒牵羊出降,到最后只落得受辱被杀的下场。

桓不识咦了一声,道:“明公可记得昨日出宫,路过柏梁台一丛斑竹,长安遗老说,当年孝愍皇帝出降之时,御史中丞不堪受辱,一头撞死在台下,因而长出斑竹来。许是忠臣精诚所至,让明公感怀至深,才有此梦。”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众人唏嘘不已,成之染忽而说道:“孝愍皇帝遭逢大难,含恨而终,不得解脱,托梦给太尉,何尝不是希望太尉为他偿愿?”

让祖宗庙庭重返长安?

王恕看了她一眼,道:“其情可悯,其言可哀。只是孝愍皇帝当年幼弱,阅世未深,乍见明公,未免激愤。明公若挂怀,不如来日回到金陵时,向天子面禀。”

成肃似乎笑了笑,见成之染意图反驳,唤住她,道:“只是一个梦,长史说的有道理。”

成之染不语,不由得多看了王恕两眼。

王恕只当没看见。

殿外有通传来报:“太尉,金陵使者已到城外。”

自从钟长统将宇文氏一干俘虏押解回京,众人都翘首以盼,日夜等候着金陵的音信。

成肃问:“来的是哪个?”

通传道:“侍中,王玄契。”

“哦?”成肃略一沉吟,道,“快请人进来。”

他起身整顿衣裳,亲自到宫门相迎。

王玄契比成肃还要年长数岁,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一路远来颠簸,相貌更显出几分清癯。随他而来的队伍声势浩大,一个个垂眸敛首,连脚步都仿佛放轻了。

众人没想到来使竟如此显要,欢喜之余又止不住紧张。成肃与对方好一阵寒暄,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偏殿。

王玄契颇为谨慎,并不敢托大。成之染细细打量他神色,往日见他时,这位出身琅邪王氏的老臣,待人接物都清高恬淡,饶是她父亲声名煊赫,也从未流露出如今的神情。

也不知是何等诏令,竟让他如此拘谨。

王玄契向东南一拜,小心将圣旨取来。成肃长跪听旨,众人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成之染听旨听得多了,华丽繁复的溢美之词,迅速从耳边略去。有那么一瞬她神游之际,隐约猜测这文辞兴许出自周士显之手。

也就那么一愣神的工夫,“进梁公爵为王”几个字骤然入耳,犹如惊雷在殿中炸开。

国朝素有规矩,异姓不得封王。众人一动不敢动,偷眼朝成肃一瞥,对方亦俯首听诏,面不改色,稳如泰山。

成之染心中翻江倒海,待王玄契终于将圣旨读完,她缓缓直起了身子。

王玄契看了她一眼,默默移开了目光,对成肃道:“请梁王接旨。”

“臣不敢,”成肃仍跪地不起,顿首道,“臣何德何能,承蒙陛下恩眷,才有今日。去岁在洛阳,有国公之封,臣尚且惭愧不受,更何况如今累加殊典,竟又要进爵?望陛下收回成命!”

“协辅皇家,永隆藩屏,何愧之有?”王玄契叹道,“请殿下接旨。”

副使进呈玺绂,跪请成肃接旨,成肃坚辞不受。

众人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劝不该劝。

王恕在近旁,抬眸与王玄契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微微摇头。

王玄契还要再劝,成肃道:“成某年岁已长,富贵已极,统军北伐,只是为解倒悬之急、救庶民之命。若因此使天子变易祖宗之法,则成某万死难逃其罪。”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玄契也不好开口,无奈道:“太尉有大功于天下,何至于此啊!”

成肃道:“北伐之功,乃天子圣德,诸将效力,成某何功之有?”

王玄契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收好,上前将对方扶起,道:“诸将功劳,自会铨叙,太尉却让我完璧归赵。”

成肃笑了笑:“为诸军将士请功,我亦心满意足了。”

王玄契看了成之染一眼,道:“天子有意超拔镇国大将军,太尉不肯受王爵,岂不是让天子为难?”

成之染道:“天下未定,也不必急在一时。”

王玄契颔首。

成之染心中纳闷,有魏一朝鲜少封国公,除了庾慎终这等乱臣贼子,更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何知己在金陵执掌朝政,这些事岂会不知?如此引人猜嫌的旨意,他如何能准许中朝发出?

她暗中问起王恕,王恕神情微动,只是道:“太尉昨夜那场梦,果然是吉兆。”

成之染见他讳莫如深,很是不痛快,道:“长史于我,尚有不能言之事?”

王恕敛眉道:“将军与太尉父女情深,何必与我为难?”

成之染沉默了一瞬,道:“我要写信去问何仆射。”

王恕似乎笑了笑,道:“女郎,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一种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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