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神情一滞,似乎是感到意外,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负手向前院走去。

小顽爷是清辉堂的常客,这老鬼只因六岁时溺水身亡,故往后一千多年的做鬼生涯里都维持着六岁时的容貌。

听说他生性好色顽赖,刚死没多久时,家里人还会请法师为他超度,也会有鬼差引他去投胎。

但他执迷于待在人世间,三番五次毁坏作法的祭堂,还会在鬼差面前撒泼放刁。这样遁去了上百来回,鬼差也乏了,干脆不索他的魂儿了,任他在这世间游荡,做个孤魂野鬼。

这一荡,便荡成了一只千年老鬼。

清辉堂的女侍们对小顽爷很熟悉,也都听过他的来历,知道这老鬼好色又无赖,本是不待见他的,只是不想自家公子这么一清风亮节,冰壶秋月的人物,偏生和这无赖老鬼成了忘年之交,还对这老鬼十分以礼相待,尊敬有加。

女侍们虽困惑不解,无奈还是得殷勤招呼他。

好在这千年老鬼生了张还算讨喜的小儿面孔,白白嫩嫩的。装作不知他的年岁,便也能对他的撒泼行径忍耐过去。

只不过,今日这老鬼颇为反常,不似平日里作笑嘻嘻状,上来就吃女侍们的豆腐。

他坐在画水苑前厅的高凳上,一脸严肃,一语不发,看起来像个严肃的小大人。

女侍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心下暗暗揣测他的烦心事。

女侍玲儿上前为小顽爷的茶杯添了热水,正欲开口为他排忧解难,却见公子与镜花二人往堂前走来。

玲儿赶紧退到一旁。

小顽爷一看见楸,立即从高凳上跳下,快步走到他跟前:“你快些让人查查,究竟是谁杀了奇雨!”

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怒意,同时又有些哽咽,连带着声音都有点颤抖。

楸垂眸不语,负手走到一旁,想着该如何回他。

小顽爷心下生疑,一双小脚跑至他面前,又疑又怒道:“你知道此事?”

楸挥了挥袖,两边的女侍们鞠身退下,最后离开的女侍轻轻阖上了房门。

“是你……”小顽爷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咬牙怒目看向楸,厉声问道:“是你杀了他对不对?是你杀了他还将他的身子砍成一段一段的……”

楸避开小顽爷的目光,眉峰微蹙,心里却想:当时若没有阿肆,只怕我也会杀了他。

“不是公子,是阿肆姑娘做的。”

小顽爷闻言立即抬头向镜花看去:“什么?谁?”

他隐约觉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现下却没这个心思去细想。

“镜花!”楸呵斥道。

“她在哪儿?”小顽爷怒不可遏,发红的双眼直直盯着镜花。

镜花假意低头认错,眼神却往后院的方向瞟去。

小顽爷即刻推门而出,撩袍往后院跑去……

小七正将那条彩蝶留花裙对着身子比划,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声唤着阿肆的名字。

阿肆本来也在桌前欣赏小七的裙子,听见有人唤她,三两步蹦跶到了院里。

小七将裙子放下,跟着阿肆出了房门,见庭院里站着楸和镜花,还有一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儿。

小七认得那小儿,是小顽爷。

阿肆一见那小儿,亮着眼叫了声“呀!一只鬼!”,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他面前,伸手要去揪他的脸。

小顽爷的脸蛋被她这么一揪,本就赤红的双眼现下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一般。

“你放开!放开……”

楸伸手拉开阿肆,小顽爷才得以哭嚎着揉揉自己青紫的双颊。

他活动了下牙关,环顾四周,又扯着嗓子喊道:“阿肆——”

阿肆一个筋斗翻到小顽爷眼前,举起一只手兴奋道:“我在这!”

竟然就是她!

小顽爷本就觉着这红衣女子有些面熟,现下全想起来了,这正是正月初一那日在慈恩寺外面耍无赖的赤脚女子。

小顽爷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跳起来就朝着阿肆一巴掌呼过去。

阿肆见这小儿像个团子似的从地上弹起,竟然还想打自己,就着他伸向自己的手一把握住,抓着他就往四周地上胡乱摔打。

“哟嚯——”

阿肆抓着小顽爷在空中划了两道弧线,接着又转动身体,用他在地上画圈扫雪。

“阿肆停下!”楸喝道,上前欲阻拦。

见镜花拔剑,阿肆直接将小顽爷当成武器向镜花袭去。

镜花忙推剑还鞘,只举起剑鞘格挡。

谁料阿肆用力过大,小顽爷的后腰猛撞上坚硬的剑鞘,霎时哀嚎声回荡在整个清辉堂。

“阿肆,该用膳了。”

“啊?”

阿肆闻言一愣,楸趁时脚步微动,即刻闪身至阿肆身旁,伸手微挫她的腕骨,逼得她松了手。

小七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楸也会使诈。

“疼……”阿肆左手揉着右腕,抬起头来怒目而视。

见楸银面下的双瞳泛着寒光,不远处的镜花长剑已出鞘,阿肆抿着唇,冷脸往一旁走去。

谁料那小儿不依不饶,都已经被她摔得鼻青脸肿了,还要扑上来打她。阿肆心烦意乱想将他撕成两半,却碍于楸和镜花不好对付,不便下手。

于是她猛一回头,双目骤然睁得如铜铃那般大,嘴巴也张得老大,两边的虎牙更是肉眼可见地长了几分。

“嗷——”

一声虎啸响彻整个清辉堂。

见那小儿吓呆在原地,阿肆这才傲睨自若地转过头,摇晃着脑袋向小七走去……

画水苑前厅。

“呜呜……造孽啊……他……呜呜……打小无父无母……咳咳……呜呜……无兄无姊……”

楸单手扶额,银面下双眼紧闭,难掩疲态。

“独自一蛇……孤苦伶仃长大……”

镜花抱剑倚着门框,眼神空洞地看向远处,一脸生无可恋。

要不是公子不允,她真想替这老鬼杀了那女妖,省得他在此啼哭不已教自己心烦。

“呜呜……他能有什么坏心思……一条可怜的小黑蛇……呜呜……他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一个多时辰了。镜花实在受不了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吹起些许额前的碎发。

她转身向前一禀:“公子,我去趟茅房。”

楸稍稍颔首以示应允。

“我……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呜呜……我只想看着他娶个媳妇儿……儿孙……”

“小顽爷……”

楸睁开眼,将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同你讲过了,他三番五次绑我清辉堂的人,即便阿肆不出手,我也饶不了他。阿肆出手是狠辣了些,不过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不要过分哀思才好。”

楸这么一讲,小顽爷又想起他护起小七时的样子,忍不住埋怨道:“唉……左不过是个女人,清辉堂女人这么多,你让他一个又何妨?他难得有如此钟意的女子……”

“小顽爷!”楸怒喝道。

小顽爷吓得一哆嗦,霎时住了嘴。

楸脾性一向温和,故小顽爷时常在他跟前倚老卖老,然而今日似乎是触到他的逆鳞。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楸重新将手肘支在案上,屈指扶额闭目养神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有女侍进来请二人用膳,楸才睁开眼,神态语气恢复至平时那般谦和有礼。

小顽爷不敢再多言,在清辉堂用了顿丰盛的午膳后便离去了。

上元节后过了十来日,积雪便开始融了,阿肆也不再住在清辉堂。不过她还是会时常来找小七玩。

临近暮春,草长莺飞,雨遣旧尘,更得清明。

暮春一日,清辉堂里,小七卧在榻上看话本,阿肆倚着床梃,捣鼓着小七收藏的一箱子小玩意儿。

手里一颗珊瑚珠落在了枕边,阿肆用手肘推了推小七,掀开枕头一角去捡那珠子。

“咦?粉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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