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笑是哭,刘济听不出来。夹杂在刘玠眼神中的,不再是犹疑和恐惧,而是想要把他剥肤锤髓的,赤裸裸的恨意!
阴惨惨的月华照在脸上,原本就胜雪的肌肤此刻阴森如白骨。
“你想让我生下东宫的嫡长子?可笑!纵使我是神仙下凡,也生不出三个月就成人的怪物……”
刘济没来由地问:“你是何时来到长安的?”
刘玠呛住了。十个月,她到长安也快十个月了……
“太子对你有情,若你想回去,他一定会想办法帮你。珠胎暗结虽不光彩,但毕竟是皇室的血脉,如若他出面调停,到时你又生下皇长孙,萧家的人不得不认。陛下本就无意看刘家沦落到这个地步,有了由头,还愁得不到大赦的恩典?”
刘玠死死地盯着他。刘济绝不像在开玩笑,他有这个能力可以让刘玠在三个月内“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这在宫廷里是夫人们常用的手段。催生、假孕,只要想,不怕做不到。
和刘玠的愤慨截然不同,刘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了。这个世道上,只要你不是无欲无求,就必须争。自由何尝不是一种欲望,身为刘家子孙,想要置身事外,绝无可能。这就是你的命。”
刘玠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不是的!她能活过来就说明她的可以被更改!任何人,都不能决定她的生死,只有这一点,她不会妥协。
仿佛是耗尽了这一世对于刘家的恩情,刘济这么说,她也不需要留恋了。
“我朝向来有太皇太后摄政的传统,她们自始至终将皇上、太孙当做是最亲近的人,将夫家当成是自己的归宿……就算是外戚干政,她们也从不容许僭越过天子的威严,却忘记了,那些儿子、孙辈却从未把她们当做自己人。毕竟是不同姓,外戚无不被当成恶臣,赶尽杀绝而遗臭万年,下场令人唏嘘。”
刘玠擦干眼泪,坚定地回应刘济。
“我不会像她们这般仁慈。若我有朝一日真的如阿父所言,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位者,绝不会让权势的刀刃有机会朝向自己。那柄刀,只能握在我自己的手里,连刘家也休想碰。”
“所以,阿父,谢谢你替我如此着想,助我登上后位,但可惜,能够坐上那个最高处的人,是我,不是刘家。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借我爬到更高处……你,也不能。”
重新穿上披风,她结束了此生与刘济的最后一面。原来权力的巅峰,孤家寡人不是说说而已,圣人也不可能无欲无求,但想要一切的人,必须得放得下一切。
此前,她就是因为放不下那些曾经践踏自己的人,感到愧疚、愤怒,而现在,她释然了。整日想着抵抗命运,何尝不是另一种被命运裹挟。
应该顺其自然……
大狱之外,萧承珽站在天光里,等到刘玠出来,才有了些安慰之色。
“多谢殿下。”刘玠明知道萧承珽想与她说话,仍然快步离开。
没有坐马车,也没有回宁华长公主的府邸。她忽然想离开长安,去一个没有人坦然接受自己的余生。刘济说得没错,事到如今,她没有退路。她必须义无反顾地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答案。
是的,这就是命。每个人的命。
眨眼间,天雷阵阵,大雨将落未落。四处人群朝着长安的各个城门涌出去,急急忙忙回家避雨。
“听说了吗,长陵那儿似乎被天火点着了。本来搭着凉棚,一烧就从街头烧到了街尾!”
“哎哟,那人呢,人都没事吧?!”
刘玠停下脚步。长陵、凉棚……不就是慈济堂一带?
她抬起头往西北角望去,滚滚黑烟随着夜幕一起坠下。双腿不自主逆着人流跑出了城门。
天干物燥,火势迅猛,尽管人人都在救火,奈何凉棚都是些竹物,烧得比水引得快多了。刘玠赶到时,看到有人从慈济堂跑出来,她抓住了一个人问:“里面还有人吗?”
那人跑得上期不接下去,伏在膝上咳嗽,只能伸出手指着那个方向。刘玠想都没想冲进了去。
慈济堂里潦倒一片,她捂着口鼻,从夹缝中摸到楼上的账房去。案上的书帛早就烧成一叠焦炭,她仔细辨认,也找不出当年商陆给他留下的那本账本,如今,那已经不是刘家的罪证了,上面记载了每一笔钱财是如何用之于民。将此物呈给萧知远,兴许可以保住刘家其他人的性命。
“咳咳……”呛进咽喉中的烟雾正在一点点挤压她的呼吸。顷刻间,楼梯被旁边的木柱压断了,她才刚刚迈上去,迅疾收了脚,迅速退回栏杆后面。
这原本是商陆在慈济堂的房间。她走到窗边,看到一盆黝黑的花蕊。仔细一看,才发现应当是一盆奇怪的商陆。此话即为她名字的出处,虽与普通的商陆果实颜色不同,但刘玠曾在崔真意地教导下辨识过,依旧可以认得。商陆原是一种中药材,花朵是白粉色的。而今,花期已过,原来色泽白净的花瓣就变了色结了果,远看如同长满了浓疮一般骇人得头皮发麻。
这种商陆,果实是有毒的。
知人之道,自古为难。利刃在腰,可护己,却也有自伤的风险。是她亲手给刘家、给自己埋下了这个祸患。
或许,重活一世,她的结局仍然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亲手葬送的。
*
“发生了何事?”
萧承徇从宁华府中悻悻而归,正准备回宫看到长安西北的夜空亮如白昼,谢潜知道他要问的事,答:“是长陵邑着火了。”
萧承徇未曾多想,带着谢潜朝着宫门走去。
侍卫放行。眼看着宫门要落锁,他猛得揪住胸口。似乎意识到什么大事要发生,忽然掉头不顾谢潜的呼喊,扬尘而去。
救火官员看到萧承徇驾临,以为火情惊动了长安,都有些吞吞吐吐。萧承徇无心和他们纠缠,推开人群,径直往火场里去。
火势蔓延甚广,周围百姓陆续撤离,长陵的长官甚至已向其他陵邑搬救兵,萧承徇的眼里只有一个地方。
他将桶里的水一股脑浇灌全身,撕开一层裙边,浸湿后捂住下半张脸冲了进去。
他脚步如风,很快发现了烧成焦炭的房梁和断裂的阶梯。他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大雾袅袅,如同阻隔在二人中间的一道屏风,宛如初见,不见真容。
刘玠听到了他的声音,匪夷所思地想要回过头,又蓦地止住。
“应该是我问殿下吧。殿下在这里干什么?”
萧承徇放下手臂,挺身直立在楼下,与她对望。方才的焦急之色黯然退去,只要看到她,他就肯定自己不会放手。于是,他改了一副镇定的面容,说:“跟我走。”
声音在劈啪作响的火光中蒙上了一层雾,如梦,似幻,听不太真切。萧承徇又喊了一声。
“跟我走。”
这一次,刘玠绝对听到了,可是无动于衷。
心中如同此刻燃烧的火焰,萧承徇厉声责问:“我以为你性格坚毅,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也绝不向命运低头,看来,是我高看你了!”
刘玠依旧失神地坐着,无力地低着头,沉思。
他失策了,一个不再有获胜心的人,如何会在意口舌之快?他完全可以强硬地将她拖出这个火牢,可是哀莫大于心死,救了她的命又怎么样?
“你走吧。”刘玠背对着着他,玩笑道,“再不走,明日这长安城可就要传遍了。六殿下不会想要与我在这里殉情吧。”
萧承徇执着地注视着他,就算是玩笑他也认了。
“殉情……又如何呢?如果我说我愿意,你会因为舍不得我,就改变心意跟我走吗?”
凄冷的自嘲,在刘玠耳中比烈火灼身还要心痛。她强忍住悲悯,冷静地唤他:“殿下还有大业未成,万不可折戟于此。我与殿下不同,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了。”
她站了起来,望下楼,笑出声。
“我曾经死过一次。”
原以为她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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