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热渐消,国相闻仲达的死讯随着一场暴雨席卷燕陵,万民悲恸,天狩帝辍朝七日,赐赙赗以示恩待。
闻仲达下葬之处位于闻家祖地,出殡当日,天狩帝于宸极殿举哀挂服,文武百官竞相劝慰。而另一边,闻师偃与闻师俭被特准参与送葬,灵车行经之处,哀声凄切。
因为从送灵到下葬,程序繁琐,天狩帝特遣萧蟠等人主持仪式,也令傅昭与傅厌辞代表皇室,前往墓地观礼。
“大哥,”在前方开道的萧锐安低声提醒,“太子与肃王来了!”
萧蟠带兵在外等待,闻言望向宫门,便见一纵铁骑穿越御街,迎着朝霞而来。
领头的傅厌辞身着铁甲,在外罩了层素服,额间束一指宽的麻带,因为掌管御卫,要尽护卫太子之责,腰间带刀,如出鞘寒锋,有凌霜傲雪之态。
他身后的傅昭坐在乘舆内,只穿丧服,神情冷淡。见到萧蟠没有多打招呼,仅颔首示意,便让近侍拉上车帘,去了前方。
萧锐安说:“太子殿下似乎不想理咱们呢。”
“有人捧着他,他自然不必理会你我。他若对你有好脸色,你就该担心小命了,”萧蟠策马来到傅厌辞面前,洒脱道,“肃王殿下,几日不见,岑州的消息您可有听说?”
筹备葬礼时,萧蟠也关注着边境的动向。毕竟若与傅厌辞联手,日后的泽州就与萧家息息相关。
更何况有个棘手的乐绮眠在岑州,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让傅厌辞突然改变主意。
傅厌辞没有理会,径直从萧家军面前经过。一旁的崔烈瞧了眼他,也不置一词,扭头便走。
“殿下猜得不错,联姻的消息的确是萧某放出,”萧蟠追赶几步,换上张笑脸,“但风闻只是风闻,会将风闻当真的人,不值得殿下信赖。况且太子步步紧逼,这么做,也是为保护殿下。”
他放出联姻的消息,分明为倒逼傅厌辞合作,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也算少见了。
傅厌辞淡淡道:“萧将军追随国相时,也这般深谋远虑,想必今日下葬的另有其人,而非国相。”
萧蟠说:“殿下说笑,萧某为臣,您为君,何来追随国相一说?您还不知道吧,乐家女想为父报仇,控制了知州府与奉京来的信使,梁君大怒,要发兵攻打岑州,乐家女兵力不济,恐怕不是官军的对手。”
乐家兄妹封锁岑州的消息已经传到北苍,萧蟠本来怕乐绮眠会干扰傅厌辞的决定,现在她自寻死路,反倒替他省了麻烦。
傅厌辞道:“你的消息很灵通。”
萧蟠微笑着说:“不敢,不过格外关心殿下,因而留意着她。如果没猜错,殿下眼后这道疤,也是乐家女留下?”
当初和谈结束,乐绮眠即将离开燕陵,萧蟠听说她未婚夫前来接应,巧的是,他放在城门的守卫禀报,她离城不久,傅厌辞也出了城。
几日后,他在乌铎的葬礼上看见傅厌辞,就发觉他多了道疤。他推测,双方在港口起了冲突,梁军没有射伤傅厌辞的胆量,就只能是乐绮眠动的手。
提到旧事,傅厌辞本来走在前方,忽然勒马停下。
傅厌辞道:“你想说什么?”
萧蟠见话语奏效,更为殷勤:“萧某想说,在奉京时,乐家女屡次利用殿下脱险,到了岑州,只是故技重施。您是天潢贵胄,三年前就敢骑在您头上,如今只会变本加厉。”
傅厌辞沉吟片刻,少有地放缓语气,不愠不火:“你想如何?”
霞光初升,柔化了他高挺的眉骨线条,素白的丧服、简陋的麻带也消减了五官带来的锐利感。蜜色的眼珠跳脱出来,像黄昏时分的余晖,让他没那么凛然出尘,令人畏惧。
更何况,萧蟠放出流言,他没有动怒,一路走来,也称得上平和。因为这种种,萧蟠变得格外大胆,但正要答,崔烈发话了。
“萧将军,墓地快到了,”崔烈客气地说,“御卫在附近把守,您可以先行一步。”
萧蟠作为敕葬使,除了护送灵柩,还要主持祭礼。将棺椁送入墓地后,还有项重要仪式,便是安排巫觋进入墓室,打碎陪葬品。目的与梁人焚烧黄纸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让亡者在冥间享用。
不过,这个过程中,墓室紧闭,只有巫觋与少数臣僚可以进入。等墓门打开,地面的士兵填土完毕,葬礼才算结束。
“既然如此,殿下好好考虑,”萧蟠打量对面的闻家兄弟,心中算着时间,“等葬礼结束,再与殿下详......”
一块色如羊脂的玉佩在傅厌辞掌中闪烁,精雕细琢的“萧”字在朝晖映衬下明亮夺目。
萧蟠当然记得这块玉佩,这是奉京被围时,他让乐绮眠转交傅厌辞的信物。但乐绮眠反水,玉佩不知去向,他以为已经被丢弃,原来在傅厌辞手中。
傅厌辞道:“暂替你保管这块玉佩,至于保留多久,取决于你能做到何种地步。”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萧蟠为说动他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不想他早有成算。否则何必将玉佩带到葬礼上,早早扔掉,岂不轻松?
“都说殿下聪慧过人,果真如此,”萧蟠深深垂首,行了一礼,难掩话中阴郁的兴奋,“其他不必说,两家结亲那日,萧某必将乐家女与魏安澜绑到您面前,贺您新婚。”
傅厌辞难得放软态度,萧蟠是当真动了念头。在他看来,婚事只是桥梁,能让他同意联手,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
不过在此之前,一队身穿丧服的人靠近,有人凉声说:“巫觋已经到了,不去迎候,却在这里闲谈,敕葬使就是这样完成陛下的使命?”
说话的是闻师偃,他自己推着四轮车,略有疲态,身后站着一人,却是下狱数月的闻师俭。
他穿着宽大的丧服,消瘦得像根枯竹。凹陷的面颊凸显出深黑的双目,刚靠近萧蟠与傅厌辞,锐利的目光就仿佛要将两人刺穿。
萧蟠并不恼怒,笑脸相迎:“原来是两位将军,萧某这便送巫觋进入墓室,礼毕便要落土了,二位一同来吧。”
这处墓地极为庞大,光墓道就长达十数丈。手持祭器的巫觋在墓门前念诵经文,身后的墓道像张漆黑巨口,散发着森森冷意。
“怪闻某不如敕葬使熟知礼法,僭越了尊卑长幼,”闻师偃投来冷冷一瞥,又看了眼傅厌辞,“敕葬使既比我二人年长,便请您先行动身。”
萧蟠的确比二人年长,但此时提及长幼,分明有所指涉。
果见乘舆的垂帘掀开一角,一直没露面的傅昭叩了叩窗,环视周遭,眼神停留在傅厌辞身上:“四弟与崔指挥使随本宫一同入墓祭拜,墓道昏暗,便有劳敕葬使在前方带路。”
墓道极为昏暗,只有一道出口,谁都无法保证不会发生意外。但长幼尊卑不得僭越,傅昭开了口,其他人就是不想,也必须入内。
这明摆着是陷阱,可傅厌辞翻身下马,竟直接随巫觋入了墓道。
萧蟠看着这一幕,毫不惊讶地笑了笑:“那萧某先动身了,几位也尽快。”
敕葬使抬了脚,其余人只能跟上。等所有人下地,巫觋绕过琳琅满目的器皿,走向佩戴黄金覆面的闻仲达:“将国相所拥器物摔碎,器物能去往国相身边。”
说完,他取下尸首手中佩剑,将剑柄上的金饰拆下来,扔在地面。
“大胆!”闻师俭以为他最多摔碎杯盏,不想他会动这把剑,“这是陛下御赐之剑,谁准你动的!”
巫觋说:“国相既已归去,佩剑也该回归天地,还是小将军要他死后也杀伐不断、不得安宁?”
摔碎器皿算事出有因,但从没有听说破坏佩剑的。闻师俭看出巫觋来意不善,刚要质问,一把长剑从背后穿出,萧蟠道:“老三,继续吵闹,便要惊动国相了。”
“萧潜鸣,”闻师俭惊愕地看向下方,不意他会此时发难,“你胆敢——”
“殿下,”萧蟠旋即抽出长剑,随手甩掉血珠,对傅厌辞道,“该动手了!”
骨笛声响起,后方的崔烈立时关闭墓门。萧蟠在轰鸣声中走向傅昭,对方霎时明白过来,厉喝一声:“萧潜鸣,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这是造反!”
萧蟠虚心道:”萧某只是可怜国相一人魂归九天,无人相伴,想送诸位与他团聚,仅此而......”
他的声音突然消失,傅昭一愣,就见本来躺在棺中的“尸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夺过那柄佩剑,用力刺入了萧蟠心口!
“太子殿下,”始终待在人后的闻师偃,这时开口了,“到臣身后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捂着伤口的闻师俭还没倒下,萧蟠就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傅昭惊魂未定,才看清佩戴黄金覆面的不是闻仲达,而是个身形瘦削的闻家武士。
闻师偃瞧着棺木另一头的傅厌辞,含笑道:“这招借刀杀人虽好,可肃王殿下别忘了,国相鼎盛时,萧蟠还是我闻家座下一条狗。就像鬼鹫永远被大苍踩在脚下,我等再衰弱,也轮不到鬼鹫狗咬主人。”
话落同时,数名禁卫杀向萧蟠与傅厌辞。萧蟠千算万算,也没料到闻师偃会在尸体上做手脚!
“殿下,您先走,”萧蟠持剑站起,咬着牙说,“萧某的兵马在地面,等援兵到来,还有转机。”
傅厌辞道:“不必等了。”
那一剑正中萧蟠心口,他血流不止,已是勉强握住佩剑。傅厌辞好似看不到他的伤,两指点在心脏位置,烛随即扑了过来。
“殿下,”萧蟠脸色变得难看,“这是何意?”
“既然觉得国相无人相伴,”傅厌辞说,“不如由你去陪他。”
萧蟠眼睁睁看着烛撕裂他的血肉,听到可怕的骨骼粉碎声响起,不可置信道:“萧某承诺助你擒获乐家女与太师之子,做这一切都是为殿下,何曾开罪殿下?!”
这一幕让众人愕然不已,围杀傅厌辞的闻家军也停下动作。
闻师偃露出玩味之色,揣摩着说:“太师之子……倒许久没听人如此称呼解玄。萧潜鸣,想擒获解玄,你胃口是不是大了些?”
萧蟠不解其意,闻师俭冷笑一声:“你几次出入王府,肃王从未告诉过你,魏安澜早就死在岑州一战中,你在奉京见到的他,是解玄假冒?”
日月教教首的名姓无人不知,闻师俭出狱后,闻师偃将解玄的事转告了他,但萧蟠这半年待在燕陵,一无所知。电光石火间,他想起种可能:傅厌辞数度前往岑州,会不会,也在追查解玄?
萧蟠幡然醒悟,露出狞色:“你竟欺骗我至此!”
那猛禽撕咬声令人头皮发麻,闻家军不敢上前,只有傅昭道:“看来联姻一事,乃萧家一厢情愿,四弟与逆贼并无瓜葛。既然是场误会,便让御卫将门打开,我等也好结束葬礼,回宫禀报父皇。”
御卫却熄灭了墓门两侧的火把,崔烈也来到门前,挡住唯一的出口。
傅昭说:“四弟,这是何意?”
崔烈恭敬地说:“门外或有反贼党羽,在陛下到来前,烦请诸位待在此地。”
傅厌辞道:“照他说的做。”
闻师俭厉声说:“到底是反贼党羽,还是你肃王居心叵测?打开墓门,别让太子殿下说第二遍!”
他带伤闯门,被御卫的长剑拦下,崔烈道:“御卫为何不开门,太子殿下应当很清楚。门外的禁卫恐怕也不想太子殿下受伤,为诸位安全起见,还请闻小将军退后。”
音落,闻家军都拔出了剑,墓室霎时一派澄亮,傅昭却朝众人摆手,示意他们收起剑:“先退下。”
闻师俭还要还击,闻师偃按下他,随傅昭道:“既然都留了一手,没什么可说,都退下。”
原来,筹备葬礼时,傅昭和闻师偃就将禁卫换成了自己的人。即便没有萧蟠横插一脚,墓门一打开,傅厌辞也会被无数刀剑当场诛杀。
双方都亮了底牌,傅厌辞却用刀尖挑灭身侧火把,走向傅昭,淡声问:“你们当中,少了一人?”
傅昭道:“本宫与两位将军俱在墓室内,四弟的话,倒令人不懂了。”
可他说完这句,暗中一把长剑刺向傅厌辞,那名伪装成尸首的闻家武士厉喝一声:“御史大人出事了,陛下只怕在来的路上,动手!”
方才还噤若寒蝉的闻家军,纷纷扑向最近的御卫。纷乱的剑光中,果见往日追随于傅昭身侧的御史中丞不知去向。
大闹肃王府时,此人参与其中,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岂会缺席?送葬队伍在城外滞留已久,天狩帝必然有所觉察,要留出足够时间对付傅厌辞,唯一可能便是他被派去宫中拖住了天狩帝!
闻师偃也抽出剑来,击倒身前一人:“不必管御卫,先拿下肃王!”
目的暴露,三人不再伪装。闻家军团围傅厌辞,门外也传来沉重撞击声。墓室顶部不断有泥土滑落,墓门也被撞开一角!
“本宫不想下此狠手,是四弟与陛下定要将本宫逼上绝路,”傅昭说,“你若自己投降,本宫可以放御卫一条生路,但负隅顽抗,昨日的乌铎,便是今日的你。”
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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