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佛像金芒熠熠,纾纾猛一回头,来人脸上明晃晃的一团,潋潋波光,刺得眼睛都将睁不开。

她在笑,嘴里叫着公主。

“嫂嫂,你看是不是像?我就说脸熟。”乌荷的话有些模糊,像远处河岸传来的低语,“辛娘子,你笑起来和薛娘子真像!”

什么薛,哪儿来的薛娘子?

纾纾有些昏胀。

仿佛很久以前她也听许多人这么唤过她,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就连莫偃戈也不再这么叫。

她试着微微将眼张开。胸膛陡然一拱,漏了一跳,随后密密麻麻的蚁爬由下至上,如浪涛掀来般,直涌脑门,只觉全身酸痹,动也不能动。

不可置信!

是缨缨,一年多不见,是缨缨!

红衣,笑脸,猝然震惊的面孔。

她蠕蠕嘴巴,眼泪倏然滑落,瓮声道:“这是哪位娘子?”

急急转过身,腿尤灌铅,再也挪不动。

“是薛娘子,方才我们说到哥哥喜欢的娘子。”乌荷的语音又清晰了,甜声响脆。

她显然怔遑,呆呆问:“你怎么哭了?”

巧月惊慌,蹙紧眉头要详看纾纾的脸。

“没,没事。我是太感动。孩子,孩子方才动了。”她摸住肚皮,利落揩去睫边泪水,深吸口气。

这事儿倒是头一回新鲜,乌荷与公主像是忘记适才的争执,两只脑袋齐齐冒上来要听胎动。纾纾腆起肚子相让。

她有些不敢回头,只怕那是幻觉。

巧月机灵,眼一斜就攀起话题,唧唧喳喳说胎动如何,孩子怎样。

略略扭过眸子,胸膛紧锣密鼓敲起来,纾纾晦着眼光偷窥:缨缨正躲在纱帐后头潸潸流泪。

是。千辛万苦、心心念念要寻的人,当真就在眼前!

只见她微摆首,示意不要声张,一张嘴绷得笔直。

纾纾了然,用力咽下喉中苦意,压紧鼻尖酸楚,掐实音色道:“薛娘子是不是有事相商,妾该走了?”

此时万不可因情绪不平而打草惊蛇,她深知异国他乡,缨缨和自己都身负别关,无法实情相认。她怎么成了阿扎奇的爱人?

虽满腹疑惑但也不急在一时,既寻到人身,再问不迟,纾纾抬腿欲走。

偏乌荷真性情,一副狷急模样,“正好,就不要走了,咱们坐下来商量商量!”她拉住纾纾手臂,扭脸又道:“薛娘子,请坐。”

缨缨此刻已敛去泣色,只好强装从容坐至桌前。

事已至此,纾纾定定心神,道:“薛娘子好,妾姓辛,乃大巍使臣莫大人随从,今日特来拜谒公主。”

她特意点明莫偃戈也在,缨缨知意,微笑道:“辛娘子好,我也是大巍人。”

两人荐毕,乌荷自满安排得当,扬声吩咐:“沏一壶大巍的茶来,不要熬。”

公主和乌荷对座两方,纾纾不敢抬头直视,轻轻在桌下踢了踢缨缨。

“辛娘子有所不知,我几月前侥幸被王上所救,便留在王宫侍奉,没成想今日在这儿喜见故乡之人。”

“那真是缘分。”纾纾附和,眼光来回一梭,不动声色道:“我们方才说到王上待薛娘子情意颇深,有意要让别的阿秀娶得公主,公主为此惴惴不安。恕我冒昧,不知薛娘子的意思?”

她这句一是探听缨缨对阿扎奇的感情,二是代公主提问。以为只是简单参加婚宴,不知里头竟还有如此波折,打探清楚告诉莫偃戈为好。

“妾不才,有幸得王上青眼,自知无福消受,今夜听闻王上要疏远公主,特来请罪。”缨缨起身扑通一跪,“公主,妾出身低微,无意争夺王后之位,请您明察。”

“你......”北貊公主登时无措,一起身凳子掀翻在地,“薛娘子,你不必如此,我没有怪罪你!”

“不,请您原谅。王上必定会迎娶公主,我不过是他一时兴起,请您不要忧心!”缨缨将话说得抖索,一腔欲哭的音色。

纾纾闻言心下笃定,必是阿扎奇一个人的念头。

她抬眼看向桌前众人,两位公主都是温声软语里养出来的花朵,性子水一般的柔善,听缨缨如此恳切戚哀,心生不忍。乌荷将她扶起,“薛娘子不要害怕,嫂嫂并未憎恨你。”

她长叹一气,无不懊恼道:“可我知道王兄德性,他就是喜爱你,爱你爱得死去活来,要不是架不住北貊和大巍的威势,嫂嫂怎能来和亲?”

乌荷来回踱步,自顾自一通分析,突然惊叫道:“对呀,凭什么委屈嫂嫂?也不是你非要嫁给王兄,薛娘子也不是非要当王后,说来说去都是他们男人的意思,问过谁了?”

她袖子一撸,小脸气得涨红,好似就要夺门而去,刚迈出两步,身形一顿。

她才回过味来自己是谁,要站在哪方,只好讪讪扭过头苦笑。

四人尴尬,一味地你看我,我看你。

茶正好来了,埋头细品,不如大巍。

窗外月挂枝头,乌雁齐飞。罕罗王宫建在高地背坡,晚间有谷风,比起濋州凉快不少。

纾纾清清嗓子,破开一室沉默,“两位公主,薛娘子,此次罕、貊联姻,事关三国几十年的和平安稳,如同我大巍送芙央公主去北貊和亲,各位都是知晓的罢?”

三人点头。

“我深知国事政治,咱们都位卑言轻,若是普通娘子,如我......”她遗憾笑道,“我也是低贱之人,受莫大人青眼,能做妾,有个遮风挡雨的后半生足矣,也是我之所愿。”

顿了顿,她又道:“可是三位都已卷进朝事当中,特别是两位公主,血脉尊贵,已是避无可避,连似我那等微末的愿望都攥不到自己手里,只能听人摆布。”

她说到此处,两个小的都微微张嘴,一时噤若寒蝉,说不出话来。

纾纾自知说得太重,但眼下稳住局势要紧,她们总有一天会明白,皇家男女,都有许多身不由己。切身体会虽更为深刻,但提前警示也算一种准备,不至于到时束手待毙。

缨缨向她使了使眼色,道:“公主也不必太过悲伤,虽说都不是你我之愿,但比起宫外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人们来说,咱们过的已是上上选的日子。”她伸出袖口,示意道,“我在外时,哪有这样的丝绸穿,麻布料子还得补丁叠补丁,绢料那是几年才制得一身,这都算平常好人家。罕罗和大巍打了一年的仗,难民有多少......”她转身问向乌荷,“公主您今日不是骑马去城外玩耍么?可有见到?”

乌荷低垂脑袋,轻轻颔首。北貘公主也是一副愁眉锁眼模样。

初见成效,趁未反应过来,纾纾乘热打铁:“公主可是自愿前来罕罗的?”

“是!其若·休铎是自愿前来!”

原来北貊公主叫其若。

许是方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令人想起家国大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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