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会的盛况,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顾夫人与儿媳薛楚楚联手,在马球场上大杀四方的英姿,成了京城贵妇圈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那些曾经对薛楚楚冷嘲热讽的贵妇们,如今提起她,语气里都带着几分艳羡和敬畏。

“霓裳阁”的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

短短三日,订单便如雪片般飞来。薛楚楚的案头,堆满了各府送来的拜帖和订单,有的甚至附上了厚厚的定金,只求能早日排上号。

连平日里最瞧不起商人的几位国公夫人,都托人递了话,想要预定几套“独一无二”的秋装。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顾侯爷,此刻正坐在书房里,听着管家的回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精彩得像川剧变脸。

“老爷,今儿个又有五家送了拜帖来,都是冲着二少夫人的。还有……”管家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顾侯爷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宫里的李公公也来了,说是皇后娘娘想见见二少夫人,想让她进宫……商量衣裳的事。”

“够了!”顾侯爷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跳。

管家吓得一缩脖子,赶紧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顾侯爷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心情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料瓶。

一方面,顾家的确是挣回了天大的脸面。妻子高兴,儿子争气,整个侯府都扬眉吐气,连带着他这个侯爷,在朝堂上说话都硬气了几分。前几日早朝,就连一向看不起武将的那些文官,都主动跟他攀谈,话里话外,都是对顾家的恭维。

这让他那颗看重家族荣誉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另一方面……

顾侯爷的脸,又黑了几分。

这一切的荣耀,竟然都来自于他最看不起的“商女”儿媳!

那个他曾经认为“有辱门楣”的薛家女,如今却成了顾家最大的门面!

他引以为傲的大儿子顾泽,堂堂新科探花,如今却成了个半死不活的驸马。整日被那个刁蛮公主折腾得不成样子,不是在翰林院窝十天半个月,好不容易回家连门都不敢出。

他嗤之以鼻的小儿子顾湘,虽说如今在国子监读书,也算是洗心革面,可至今还没个正经功名,说出去还是个纨绔。

到头来,真正撑起顾家门面的,竟然是个女人!

还是个商人!

还是个儿媳妇!

这叫什么事儿?

顾侯爷越想越憋屈,只觉得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他一连几天,脸都黑得像锅底,见谁都不顺眼。府里的下人们,都小心翼翼地避着他走,生怕撞到枪口上。

这天傍晚,顾夫人心情极好。

她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还让人去请了顾湘和薛楚楚,说是要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庆祝庆祝。

可等到了饭点,顾泽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驸马爷和公主身子不适,就不来了。

顾夫人也不勉强,反正她现在看到幼宁公主就来气,不来也罢。

饭桌上,就剩下顾侯爷、顾夫人、顾湘和薛楚楚四个人。

气氛,有些微妙。

顾侯爷板着脸,一言不发,只顾着埋头扒饭,那张脸拉得比马还长。

顾夫人看着他那副德性,心里就不痛快。

她夹了一筷子菜,不咸不淡地说道:“怎么?我跟楚楚在外面给顾家挣脸,你这个一家之主,反倒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顾侯爷闷声回了一句,连头都没抬。

“没有不高兴?”顾夫人冷笑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

“那你这脸拉得比马还长,是给谁看呢?是嫌弃我这个老婆子丢人现眼了,还是嫌弃楚楚一个商女,不配给顾家挣脸?”

这话说得可就重了。

顾湘和薛楚楚对视一眼,都放下了筷子,不敢吱声。

顾侯爷终于抬起头来,眉头紧皱:“夫人,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没有?”顾夫人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顾渊,咱们夫妻几十年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楚楚,看不起她商人的出身!你就是觉得,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有辱斯文,丢了顾家的脸!”

“可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谁在给顾家挣脸?”

“是你那个自怨自艾的大儿子吗?堂堂探花郎,如今被个公主压得连气都不敢喘!”

“还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读了几天书,连个秀才都还没考上!”

“到头来,真正让顾家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是我!是楚楚!是我们两个你看不起的女人!”

顾夫人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

自从嫁进顾家,她就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侯府主母的体面,压抑着自己的天性,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合“规矩”的木偶。

可这些年,她得到了什么?

一个越来越冷漠的丈夫,一个越来越压抑的生活。

直到薛楚楚的出现,她才终于找回了一点自我。

她不想再忍了。

顾侯爷被说得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起。

他猛地站起身来,怒道:“夫人,够了!你这是在教训我?我是顾家的家主!”

“家主?”顾夫人冷笑。

“家主就了不起?家主就可以看不起自己的儿媳?顾毅,我告诉你,楚楚现在就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要是敢给她脸色看,别怪我这个老婆子,跟你没完!”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顾侯爷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可理喻?那你可理喻?”

顾夫人站起身来,与他针锋相对:“你整天把'士农工商'挂在嘴边,可你看看你那两个宝贝儿子,哪个给你争气了?倒是你看不起的商女儿媳,让顾家的名声响彻京城!”

“连皇后娘娘都要召见她!你说,是你的'士农工商'有用,还是楚楚的本事有用?”

这一句,彻底戳中了顾侯爷的痛处。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是啊,他能说什么?

说她不该去抛头露面?可人家给顾家挣了天大的脸面。

说薛楚楚一个商女,不该抢了顾家男人的风头?可顾家的男人,有哪个比得上她?

这些话,要是说出来,不仅理亏,恐怕今晚,又得被赶去睡书房了。

顾侯爷憋了半天,最后只能甩袖而去,留下一句:“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砰!

书房的门被重重摔上。

饭厅里,一片寂静。

顾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顾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情绪。

“湘儿,楚楚,你们别介意。你们父亲他……就是那个臭脾气。”顾夫人叹了口气,“不过,他心里其实也知道,是他错了。”

薛楚楚轻声道:“母亲,是儿媳让您为难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顾夫人握住她的手,“是他自己转不过弯来。不过没关系,让他憋着去吧,憋久了,自然就想通了。”

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再说了,等过几天皇后娘娘召见你,到时候圣眷一降,我看他还敢不敢摆脸色!”

顾湘在一旁看着,心里既好笑又感动。

他从没想到,自己那个一向温婉的母亲,竟然也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薛楚楚。

他看向身边的妻子,眼中满是柔情。

楚楚,你真的是,改变了整个顾家啊。

晚饭草草结束。

顾夫人心情虽然不错,但到底是跟丈夫吵了一架,也有些疲惫,便早早回房休息了。

薛楚楚照例去了书房。

桂花会带来的后续效应,远超她的预期。京城各大府邸的订单,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潜力巨大的市场——高级定制。

那些贵妇们要的,不仅仅是漂亮的衣服,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独一无二”的尊贵感。

她正在起草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准备在“霓裳阁”总店的二楼,开辟一个专门的“雅间”,只接待VIP客户,为她们提供一对一的、从设计到制作的全套服务。

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是绝无仅有的。

但她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商机所在。

她需要考虑的细节很多:如何筛选客户?如何定价?如何保护设计的独一无二性?如何培训专门的设计师和裁缝?如何打造出一种“奢侈品”的概念?

每一个问题,都需要她仔细筹谋。

她正专注地在纸上勾勒着雅间的布局图,顾湘端着一杯热茶,悄悄地走了进来。

“还在忙?”他把茶杯轻轻地放在她的手边,声音温柔。

“嗯,有点新想法。”薛楚楚头也没抬,继续在纸上勾勒着。

“我在想,既然那些贵妇愿意花大价钱买'独一无二',那我们为什么不把这个概念做到极致?”

“怎么做?”顾湘来了兴趣。

“开一个专门的高级定制区,只接待最顶级的客户。”薛楚楚放下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之前我们虽然有定制,但是并不是极致。我想要每一件衣服,都由专人设计,专人制作。从面料到款式,从配色到绣花,全部按照客户的喜好和身份来定制。”

“最重要的是,每一件衣服都只做一件,图样用完就销毁,绝不重复。”

“这样一来,那些贵妇们穿出去,就真的是'独一无二'了。她们愿意为这种尊贵感,付出更高的价格。”

顾湘听得眼睛一亮:“妙啊!这样不仅能赚更多的钱,还能提升霓裳阁的档次!”

薛楚楚微微一笑:“不止如此。一旦我们把'高级定制'这个概念打出去,其他的成衣店就算想模仿,也模仿不来。因为她们没有我们的设计能力,也没有我们的客户资源。”

“这就是……壁垒。”

顾湘看着她,眼中满是崇拜。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妻子,简直就是个天才。

不,不仅仅是天才。

她是个,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商机,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策略的……商业奇才。

顾湘也不打扰她,就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拿起自己今天在国子监没弄懂的一篇文章,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书房里,一灯如豆。

一个在勾画着自己的商业帝国,一个在啃读着圣贤的文章。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温馨,在空气中静静地流淌。

窗外,秋风渐起,吹得院子里的桂花簌簌作响。

屋内,灯火温暖,照着两个年轻人专注的侧脸。

过了许久,薛楚楚终于放下了笔,伸了个懒腰。

她一转头,就看到顾湘正蹙着眉头,对着书上的一段话苦思冥想,那副认真的模样,倒是少见。

“哪里不懂?”她随口问道。

“这里。”顾湘指着书上的一段,有些苦恼,“先生今天讲《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又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就纳闷了,这两句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是个很经典,也很刁钻的问题。

薛楚楚看着他,忽然起了几分考较的心思。

“那你觉得,为什么会矛盾?”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

顾湘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觉得,'民为贵',说的是治国之本。一个国家,如果百姓都活不下去了,那社稷和君王,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迟早要完蛋。”

“而'君要臣死',说的是为臣之道,是忠诚。臣子要忠于君王,这是天经地义的。”

“这两者,在太平盛世,或许不矛盾。君王英明,为百姓着想,臣子忠诚,辅佐君王,大家都好。”

“可若是……”顾湘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若是君王昏聩,他的命令会损害百姓的利益,那臣子,是该听君王的,还是该为百姓着想?”

“听君王的,就是'忠',可百姓会遭殃。为百姓着想,就是'仁',可就违背了君命,就是'不忠'。”

“这……这不就是死局吗?”

薛楚楚的眼睛亮了。

她没想到,顾湘这个昔日的纨绔,竟然能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连李祭酒都说他有天赋,看来,真不是客套话。

这小子,是真的开窍了。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她继续追问道,想看看他能想到哪一步。

顾湘被问住了。

他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我……我不知道。书上说,要'死谏'。可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百姓还是要遭殃。不死,不谏,就是不忠,对不起君王。太难了。”

他说着,竟然有些丧气:“楚楚,你说,这世上的事,怎么就这么难呢?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薛楚楚看着他那副苦恼的样子,忽然笑了。

笑得很温柔,也很无奈。

“你啊,读书读傻了。”她伸出手,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啊?”顾湘愣住了。

“谁说,只有'听'和'死'这两条路可以选?”薛楚楚拿起桌上的一颗棋子,在棋盘上轻轻一放。

“你看,下棋的时候,遇到死局,是不是就只能认输?”

“那倒不是……”顾湘若有所思,“还可以弃子求生,或者……”

“对,或者,把局面搅乱,重新开局。”薛楚楚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她在商场上运筹帷幄时才会有的神采,“君王的命令,是'势'。百姓的利益,是'本'。当'势'与'本'发生冲突时,聪明的臣子,不会硬碰硬。”

“那他会做什么?”顾湘追问道,眼睛越来越亮。

“他会,借力打力,顺势而为。”薛楚楚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桂花树,缓缓说道:“他会想办法,让君王自己改变主意。”

“怎么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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