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茶被两个仆人一路架着,他们从中堂出来,穿过垂花门,步经雕花梁柱长廊,来到一间屋前。
贺小茶抬头望向檐上的匾。
“戒轩……”
贺小茶念着匾上的字,还没来得及反应些什么,两个仆人便将她推了进去。
“得罪了,三小姐。”
贺小茶听到他们正在放门栓,连忙上前推门:“喂!你们干什么?!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可无论她如何呼喊,外头再也没有了动静。
贺小茶嗓子扯得生疼,额头也因为焦急生了汗。
此时她终于知道这间屋子是彻底将她关住了,懊恼之后,她便安静下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比起周遭的陈设,这间屋子率先给贺小茶留下印象的,是它的味道——寺庙的味道。
自打翠娘开了福满酒肆,每每新年伊始,酒肆开张前,她都会带贺小茶去庙里拜一拜。每年拜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求她们母女身体康健,求酒肆的生意能维持家中的生计,求小茶的亲生父母是良善人,小茶能与他们早日团聚。
每次拜的时候,翠娘都会买一簇高高的檀香,磕完了头,将它们插到佛殿前的铜鼎之中,香烟袅袅,通向凌霄。
这屋子里,有檀香的味道。
小茶回身环顾一眼,戒轩的陈设很简单,屋子的西墙边上放了一处观音像,观音跟前有供果,有香炉,观音之下有蒲团。北边放了两张太师椅,中间放了一方小几,几上有一盆开得正好的白色文殊兰。戒轩的东侧则放了一张四扇屏。
贺小茶走近,盯着屏风上密密麻麻龙飞凤舞的字,忍不住念出了声:“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失,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
贺小茶看得入神,全然没有注意到戒轩的门已经重新打开,有人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贺小茶蹙眉:“写的什么玩意儿这是……”
“四十二章经。”清冷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贺小茶吓一跳,抚着心口回头,是方才命人将她带到这里的……美男子。
贺小茶在心里默默想着,若不是你皮囊尚可……
男子继续解释:“这一段是说,人若有了错处不知悔改,罪孽便会像是百川到海一般,难以收拾,若知道悔改,便会像大病之后出一场大汗,渐渐痊愈。”
贺小茶有些不耐烦地瘪了瘪嘴,这摆明了点她呢嘛?说她有错,还不知悔改。
可贺小茶还没反驳什么,男子似乎就已经不打算再说教了,反倒话锋一转,问了个问题:“你识字?”
贺小茶看着男子瞳孔中的意外之情,默默在心里翻一个白眼:“识字有什么奇怪?又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可你方才说,你不喜欢读书。”
贺小茶点头:“是不喜欢。”
“为什么?”男子倒是在这个问题上颇有一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贺小茶耐下性子:“因为没有用。”
男子闻言,眉头忍不住微微一拧。
贺小茶接着道:“我娘一直坚持要我读书,我读了,可又能怎么样呢?土匪流氓找我们麻烦,是《论语》能说服他们?还是《诗经》能打动他们?”
男子的眼眸变得深邃起来:“土匪流氓?你和你养母……经常受人欺负吗?”
“也不算。”贺小茶大咧咧摆一摆手:“你们这些达官贵人不明白,在市井讨生活,遇到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难免要起一些冲突的。”
说完这句,贺小茶猛然意识到,她在不知不觉之间,竟已同这人说了这许多。
也是怪了,他们明明不认识,但她居然对他生不出防备,就这样闲谈许久。想到这一层,贺小茶心中的警惕猝然拔高,同时也有些责怪自己:
贺小茶啊贺小茶,你对美好皮囊的向往已经到了如此程度吗?是个漂亮兄长就什么都可以说吗?你难道忘了你心心念念的那位京畿道二十万少女总教头李郎君了吗?
贺小茶的眼神里满是防备:“你是谁?你也是我阿兄吗?”
男子看着眼前受了惊吓的少女,唇角忍不住勾起弧度,继而摇了摇头:“我不是你阿兄。我叫沈钦,是……顾世伯朋友的儿子,常在顾家小住,算是半个顾家人”
贺小茶歪头思忖着沈钦的这句自我介绍,她觉得他的语序有些别扭,顾世伯儿子的朋友……这句话若说成“我爹和顾世伯是好友,我常来这里住”,会更加通顺一些。
可贺小茶也没有多想,许是这些公子哥儿书读多了,白话便不大会说了吧。
贺小茶看着沈钦,他方才面容肃然,她只觉得他好看。
如今他脸上带了三分笑,她便觉得自己心跳比方才快了一些,仿佛被什么勾了一下一样。
贺小茶的眉头蹙得更紧,好好一个公子,怎么生得这样狐媚,他未来的娘子要操多少心啊,啧,天可怜见。
沈钦显然察觉出贺小茶表情的不对:“怎么了?”
“咳咳……”贺小茶用咳嗽掩饰自己沉迷美色的尴尬:“那什么……你信佛啊?”
沈钦的笑容淡了一些:“不信。”
这个答案倒是让贺小茶好生意外,他不信他张口就讲那个四十几章经?
“为什么?”
沈钦的笑容再次回到脸上,只是这笑容里带了些嘲讽:“因为没有用。”
贺小茶虽然听不懂,但她点了点头,翠娘打小就教她,人与人之间可以不理解,但要相互尊重。
“我能走了吗?”贺小茶问。
沈钦点头:“可以,你的房间在东厢,顾伯伯和顾伯母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贺小茶叹一口气,看来她还是得在顾家住下。算了,到底是她亲生爹娘,人和人之间相处,也是需要磨合的,至于顾宝珠,她要是铁了心唱戏,她也不怕跟她过几招。
贺小茶本已经想走,但蓦然想起什么,又回了头:“沈钦,方才先挑事的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
“你知道你还把我关到这儿跟我讲佛经?”
“挑事的不是你,但你犯了错。”沈钦话说得理所当然。
贺小茶脾气又上来了:“怎么,只许顾宝珠挑衅,不许我反击?”
沈钦:“只逞一时口舌之快,既得不到真金白银的钱财,还要徒增一身对你品性的质疑。这难道不是你的鲁莽与错处?”
“你……”
“年年,这是长安。”沈钦看向贺小茶的双眸认真起来:“朔州渭南之险,险于世道,长安之险,险在人心。你若没有自保的本事,教我如何放心?”
年年……教他如何放心……这是什么话?他是谁啊他?她的安危与他有何干系?
贺小茶生着气,但忍不住双颊泛起了热,心里啐着这狐狸精在这儿大放什么厥词……
“说不过你!我走了!”
贺小茶近乎是落荒而逃,全然不顾沈钦在后头说着:“三日后,每日辰时,你去东厢书房,我在那里等你,教你读书。”
看着贺小茶三步并做两步,乃至有些滑稽的背影,沈钦眸中的笑意变得温柔。这小丫头,竟全然将他忘了个干净。
但只片刻,沈钦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漠然。
他拿起佛龛里头的檀香和火折子,将檀香点燃,没有跪,也没有拜,只单手将它插到了观音像前的香炉里。
他平视着观音的眉目,沉声道:“我虽不信神佛,但年年失而复得,还是要多谢你,不枉我日日三炷香。多谢你护她十年,往后,我来护着她。”
……
贺小茶顺着沈钦的指引,来到了东厢房。
进了房中,果如沈钦所说,顾云亭夫妇已经等在哪里,只不过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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