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驶到了长安城。

渭南县到长安足足一百里地,若依朝廷的规矩,缓行马车走官道,怕是一天一夜都到不了。

可是顾家的人心急,便托了欧阳奔绕远走了便路,虽是颠簸了些,却能快马加鞭,三个时辰,就到了贺小茶日思夜想的长安。

欧阳奔就是现下与她同乘的青年,看上去比她年长些,弱冠之年的样子,半个月前,他在渭南福满酒肆里,突然拽住了她的腕子,说她是太常寺卿家走丢的女儿。

“什么寺卿?”

这是贺小茶的第一反应,贺小茶幼时在朔州,九岁到渭南,对朝廷的官职实在不太了解。欧阳奔跟他解释了一通,她才略略知道,这是个管宗庙礼乐的官。

“那……这官大吗?”贺小茶又问。

“三品。”欧阳奔回答。

贺小茶心中一喜,三品已经是很大的官了,大了好,大了好,这样阿娘的后半生就不用愁了。

贺小茶此时所想的阿娘是她的养母贺圆翠,街坊邻居都称她“翠娘”。

翠娘是个寡妇,收养贺小茶之前就是了,还在朔州的时候,她做过许多活儿,泥瓦匠、漆匠、纺织娘,还在街头卖过毕罗(注1)。

收养贺小茶后,翠娘得知她从长安来,为了帮小茶寻亲,翠娘变卖了朔州的家产,来到了长安以东的渭南,经营了一间小酒肆,想着攒够了身家,便去长安城安顿,届时说不定能找到小茶的亲生父母。

母女两个在渭南一住就是七年。

小茶只记得自己来自长安城宣阳坊,其余的事记忆已然模糊不清,她也没有想过可以真的找到亲生父母,可没想到竟真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小茶听着马车外头阵阵喧嚣,自打进了长安城,马车便慢下来,周围的人声也嘈杂起来。

小茶忍不住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幕,此时日光正好,道路两旁的榆树葳蕤成荫,远处的房屋鳞次栉比,各种商贩的叫卖声传入耳际,好生繁华。

“哇。”贺小茶忍不住啧啧称奇:“好宽的路啊。”

欧阳奔笑了笑:“这是朱雀大街,是长安城最宽的路。稍安勿躁,顾府马上就到了。”

小茶听到“马上就到”四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都很忐忑,欧阳奔道出她的真实身份是顾家三小姐时,翠娘哭了,可小茶自己却是懵的。

开心自然是开心,她若真是顾家人,也算是麻雀飞上枝头,没有人会对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感到厌烦,但小茶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万一她不是顾家的孩子,这只是一个误会呢?即便是,那万一她并不是被掳走了,而是家人真的不想要她,将她卖给了牙婆(注2)呢?

小茶心中的所有顾虑,在见到顾府门前围着的一行人时,全然散去了。

小茶走下马车,一对衣着雍容的中年夫妻急切地朝她走过来,只一眼,他们便哭了,小茶也莫名掉了泪。

她知道,这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同顾夫人长得十分相像,血浓于水,做不得假。

她被顾夫人亲热地牵着手,走进顾家的中堂。

短短一路,小茶忍不住打量周遭的环境,她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精致的宅子,三进院落,红柱黑瓦,院子里石板路的两旁种满了粉紫相间的木芙蓉,雅致而不艳俗。

一行人落了座,小茶才详细的知道了她的身世以及她当年走丢的始末。

贺小茶原名顾芳年,是长安顾家的三小姐,上头有两个哥哥。

贞观五年的长安灯会,五岁的芳年央求父亲顾云亭带她上街游玩。

未及笄的小女娃素来养在深闺,可作为幺女,顾云亭十分疼她,便给她穿了二哥的衣裳,打扮成男娃娃,带去了灯会。

长安城那一夜十分热闹,一年里头也就那几天没有宵禁,商贩们都扯着嗓子叫卖,漫天的烟火簇簇生辉,二哥想吃糖葫芦,她想要小面人儿,顾云亭一手牵一个,到了西市。

西市往来人多,摩肩接踵,面人儿摊前,顾云亭付钱的工夫,一扭头,小女儿便没了踪影。

说到这里,顾云亭忍不住擦了擦眼角:“若不是阿耶粗心,年年也不会丢。”

小茶听到这里,眼眶也生了热。

“年年,你可还记得掳走你的人的样貌?还有,我听奔儿说你是在朔州长大的,八岁才到了渭南,你如何会到朔州?这一路上,可曾吃过什么苦头?”

“我……”面对顾云亭一连串的问题,贺小茶咽了口唾沫,缓缓说道:“我只记得掳走我的是个壮年男子,但带我去朔州的,是一个体格健硕的婆子。至于一路上经历了什么,我其实大都不记得了……”

“怎会不记得?”顾夫人兰璃裳见女儿吞吞吐吐,不禁着急:“年年,你是我女儿,那歹人敢如此对你,我定要将他抓住下狱的,你好生想想。”

贺小茶低下头,她的脑袋又隐隐疼起来。

她其实对被掳走的事有些印象,但大都是极为痛苦的记忆,她记得她挨过许多打,也挨过许多饿,但她早已记不清虐待他的人样子,满脑子都是年幼的自己的哭嚎和求饶。

“我被阿娘收养的时候,生了很重的病。”贺小茶温吞说道:“病好之后,许多事情就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在长安的日子,也不记得是怎么去的朔州。”

兰璃裳还想问些什么,却被顾云亭一个眼神拦下:“年年这些年过得艰难,如今回家了,好好享福才是真的,其他的都不急于一时。来,年年,阿耶带你认一认人。”

贺小茶跟着顾云亭的手势,一一跟骨肉亲人打了招呼。

有她的长兄顾盈时,长嫂荀书儿,二兄顾崇岁,二嫂孙妩月。

最后,顾云亭的手指向了角落里的一个姑娘,亲热地唤她:“宝珠,躲在角落里做什么,过来。”

名为“宝珠”的女孩儿走到顾云亭身边,顾云亭看向宝珠的眼神满是温情,转头对小茶说道:“你被掳走后,你阿娘终日以泪洗面,我带她去大相国寺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当时还是孤女的宝珠,便带回了府。这些年多亏了宝珠在你阿娘身边陪着她照顾她,如今年年也回来了,我和你阿娘便有了两个女儿,你和宝珠便是亲姐妹了。”

顾宝珠对小茶点头示意,露出了极为得体的微笑:“芳年妹妹,你初初回家,想必有许多东西都没准备,回头瞧瞧院子里缺什么,尽可跟我说的。”

贺小茶盯着眼前的顾宝珠,她鹅蛋脸,香粉腮,星眸黛眉,举止端方,贺小茶不禁看得有些出了神。

“你好美啊。”半晌过后,贺小茶忍不住赞叹道。

顾宝珠闻言,有些不自在:“哪有,芳年妹妹才是粉雕玉琢。”

贺小茶忍不住笑了:“就我还粉雕玉琢啊?我就算雕琢了也是个乡野石头块儿。还是你好看,衣裳好看,首饰好看,人更好看。”

小茶对顾宝珠的夸奖发自肺腑,可没想到下一刻顾宝珠便双目生泪。

她咬着下唇,似是极委屈,旋即低头道:“芳年妹妹别这样说,我知道了,我以后不再这样打扮了,我屋子里的衣裳首饰,只要你喜欢,便都是你的,我不会强占着的。”

顾宝珠话音落下,兰璃裳和顾云亭赶忙出言安慰:“宝珠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年年缺什么,我们自然会给她置办,你的东西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宝珠依偎着兰璃裳,饮泣不止,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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