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宫中,蝉声如织,转眼已是仲夏时节。

浓荫之下,昭离正蹲在花圃前拨土,似在细心栽种什么。

不远处,姜婋快步走来道:“我刚从驿站收到了信!”

昭离与她对视片刻,便心领神会。她起身掸掸衣裙,遣退宫人,带着姜婋一同入殿。

殿内大门一关,隔绝了外头的蝉噪与暑气。

昭离忙问道:“是你姊师来信了?”

姜婋点头,将信展开,只见信纸上的文字弯钩连缀、横竖交错。

“这是回夏军中的加密文。”姜婋解释道,“我之前和姊师学过。”

昭离从案几上取过一方帕子,抹去指尖泥痕,抬眸问道:“她怎么说?”

姜婋扫过信文,边看边笑道:“我姊师说,巫珠当然不愿意打仗,但回夏也有主战之声。她看了我写的法子,觉得可以一试。只是——”

她顿了顿,神情古怪地补上一句:“要浪费不少女贞花了。”

昭离憋着笑,抬手指向方才打理的植物:“你看,上次姊师寄来的种子终于发芽了。如今昭国,也有自己的女贞花了。”

她们一起望去,窗外阳光正好。

那女贞花新叶抽芽,花蕾微吐,仿若在积蓄力量,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惊艳绽放。

*

而千里之外的西陲,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漫天黄沙中,两军对峙,旌旗猎猎。

将士们披坚执锐,面色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杀气。

双方主将一声令下,大战一触即发!

士兵们举刀跃马冲锋,才刚碰面,便纷纷丢下兵刃,一个个捂着肚子,脸色煞白,神情狰狞。

有人跌坐在地,有人拔足狂奔,不少人甚至来不及脱甲,便忍不住就地解决。还有战马在惊慌中失控,直奔自家阵地,把尾巴一翘,喷了一脸屎尿在自家将军脸上。

原本应该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如今却是屎尿横流,哀嚎四起。

太子坐镇中军,见状忙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将士们为何丢盔弃甲,全无斗志?”

他转身正要责骂主将,却见那人早已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这位主将当然不是顾云铮了,好大喜功的太子陛下,早已把主帅换成了更会趋炎附势的另一名将领。

这名主将平时能说会道,但此刻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便一头从马背上栽下,直跌进一滩屎水里。

一场男人与马的战争,变成了男人与屎的战争。

*

男人们终于明白,刀剑固然凶险,但脆弱的肠胃更是不容小觑。

这场气势恢宏的伐夏大战,眨眼间便成了一场屎尿屁的闹剧,好在无一伤亡,只是众将士的菊花元气大伤。

*

数日后,战报传回兴都,满朝骇然。

两国史官苦思良久,不知该如何记载这场前所未有的“屎尿屁之战”。最终,他们达成共识——

“敌我阵前,忽然风云突变,乾坤变色,天降毒气,将士中毒,无力再战……”

而那所谓的“天降毒气”,不过是军中厨娘们,在饭食里偷偷加了女贞花的花蕊。

还记得吗?

此花蕊药性本温,少量可健胃,多食则腹泻不止。

*

在大昭朝堂之上,仍有主战之臣不断叫嚣。

于是昭离公主便请旨,让所有主战的大臣,全部前往西陲支援太子,去感受那场屎尿屁留下的遗风。

此言一出,满堂噤声。

倒是还有一位颇具“男子气概”的老臣,自诩男儿血性,不畏“天降毒气”,扬言不灭回夏,死不瞑目。

昭离便遂其意,请了一道圣旨,将他送往西陲。

结果此老亲自感受战场的屎山尿河后,三日三夜未进食,归来后再也不曾言战一字。

*

这场伐夏之战,闹剧开场,却悲剧收尾。

将士们菊花残损,虽无一人战死,却个个身心俱疲。

而这场战争的发起者——太子,因舟车劳顿之下,旧疾复发。

他本就身有残疾,体弱力衰,宛如皇室里的娇花,哪经历得了西陲的风沙?返程路上,人马昼夜赶路,太子拖着病体回到兴都之后,便一命呜呼。

太子一死,大昭再无皇子。

皇帝赵柟接连丧子,哀痛欲绝,自此卧床不起。

媚皇后暂摄朝政,可自赵祐薨逝后,她自知大势已去,早就心灰意冷。

*

这日深夜,冷月高悬,寒风穿堂而过,似有杀气潜藏其中。

朝华宫中,灯火已灭,昭离方才入睡,这静谧宫闱中悄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黑影一闪,他自屋顶跃下,穿过层层回廊,如幽灵般避开守卫与宫人,直奔昭离寝殿而去。

他站在床前,抽出佩剑,目光与剑光凛然一闪,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可剑尖入被,却无血迹。

黑衣刺客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后脊一凉,一杆银枪已抵在他命门。

姜婋的声音冷如冰霜:“你主子知道你这般不专业吗?杀人之前,不该先确认目标吗?”

黑衣刺客神色一变,猛地劈开棉被,却只见一具假人!

后方帷幔轻动,真正的昭离从暗处缓缓走出,冷冷道:“动手。”

姜婋得令,银枪如箭矢般直刺对方手腕!她又一个翻身,枪尾横扫,击中刺客脚腕,将刺客打得倒地不起。

一套动作潇洒利落,可她仿佛并未尽兴,抓起银枪直指刺客喉咙,质问道:“谁派你来的?前几日皇后宫中走水,是不是也是你们干的?”

刺客未应,眼神一狠,忽然牙关紧咬。

姜婋神色骤变:“不好!”

可已经来不及了,刺客咬醉齿间剧毒,顷刻气绝身亡。

姜婋立刻翻查其身,却无丝毫线索。

昭离望着地上尸体,叹了口气:“罢了,不查也知道,如今太子身亡,看来皇室宗亲中也有人蠢蠢欲动了。”

姜婋面色担忧:“昭离,这才刚刚开始,只怕日后你会更危险。”

昭离蹙眉:“所以要想个办法,让他们死了那条心。”

姜婋察觉她话中有意,凝声问道:“你,还是对那‘痴梦’有一丝执念?”

昭离抬眸望向夜色,“如今宗亲们也生出异心,我若要登基为帝,必然也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我实在是不愿意造成杀戮……所以,我想试试,能否以和平的方式继承帝位。”

姜婋点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

次日清晨,皇帝寝殿。

虽已是夏日,但殿内阴沉冷寂,令人彻骨生寒。

久病不起的老皇帝赵柟,已需要炭火取暖。先前因太子之死,他一夜白头,苍老了许多。

榻前,一双熟悉的手轻轻端起药碗,在他唇边送入一丝苦口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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