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再一次沉默了。
他从十岁那年就开始知道,盛安是一个极度认真、坚持和自我的人。她说半年,就是半年。
他低着头,看见夹在盛安手指里的烟。燃尽的烟灰像新结的痂,被风撕掉一层,露出里面血淋淋的烫红。说话的间隙,这根新点燃的烟已剩下最后几口。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突然伸出手,从她的手指里取下烟,咬进自己的唇间。
烟蒂早已被风吹干,不再有她唇间的湿润。他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烟圈从他鼻间弥散,缥缈了他的脸庞。他侧过脸不再看她,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
盛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她的眼眸融进了他的侧脸。她想,他抽烟的动作,比自己更熟练。他还差几天才是成年。
这四年,每一天,每一夜,他都经历了什么。
林生又猛吸了几口,烟丝很快不再烧红。他伸出拇指和食指,一搓,把烟彻底灭了。
“那你现在住哪?”林生吐出最后一口烟,低声问,“明天我来找你,聊聊吧。”
“半月汤。”盛安闻着吹散在风中的烟味,“你知道吗?”
林生点了点头。半月汤是市中心的豪华洗浴中心,有泡汤、汗蒸、搓澡、敲背、护理、吃饭等各种项目,三楼以上则是住宿的房间。桦城本就不大,规模大些的娱乐服务产业基本都集中在白杨长街那一条主干道上。周波娜一家开的周周烧烤就在离半月山步行几分钟的东边。
“明天中午方便吗,我请你吃饭吧,半月汤旁边有家铁锅炖馆。”林生说。
盛安想起她今天去超市的路上看到过,说:“方便,那就十一点半?”那她白天就不跟他们出去了。
林生心里有点乱。他不想让盛安在寒风里继续站着,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上楼了。
盛安又说一遍“十一点半,铁锅炖馆”,微不可见地笑了一笑,转身离去。她黑色的羽绒服融进了黑色的夜里,小小的一只。
林生回到家,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又放下牛奶和核桃,灯都不开,鞋子也不脱,直直冲进房间,一把就倒在了床上,脸埋在乱糟糟的被子里,脚伸在床的外边。那截搓灭的烟头还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他脸埋了一会,抬起眼眸,盯着手心里的黄纸烟蒂,脸发烫,心脏砰砰跳得厉害,连呼吸都不稳了。
风在玻璃窗缝隙里呜咽地撞击,像冰块在泡沫胶上来回撕拉。他发呆地听了一会,突然间想到什么,人从床上蹦了起来,把烟蒂往床头柜上一放,像个十三四岁莽撞的少年一般急匆匆冲到窗边。由于屋里屋外一样得冷,窗沿边的胶带冻住了一层霜。林生费了些力气,把窗重新推开。冷如刀刃的寒风毫不客气快速灌进屋里,他也不觉得冷,整个脑袋探出去——盛安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突然非常后悔把房东约在七点。夜那么黑,这里又不是市中心,没有彻夜通明的路灯,有许多摄像头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她一个漂亮女生要去一条街外打车,路上万一出什么事该怎么办。
想到这,他突然又想起自己都没有她电话号码。明明房子一丁点大,他却跟百米赛跑一样迈到厨房间的椅子旁,翻开书包拿出手机。在几条未读信息里,看见了一条短信。
“林生,明天见。盛安。”
五分钟前发过来的。
林生双手捧着手机。手机屏幕的亮光打到他的脸上,像八九十年代的年轻人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偷偷看书一样的痴迷与专注。
过了很大一会儿,他才按灭了屏幕。
他站了起来,一个一个把屋里的灯全部打开。这个从他出生时便存在的屋子,每一个角落都清清楚楚展现在他的眼前。
地面铺的是正方形的大白瓷砖,贴着皮的木门和柜子已经翘了边,白墙有三年没有重新粉刷了,墙角处有一些小小的黑印子。一进门的沙发从中间深凹了下去,对面电视柜上放着一台十几年前的长虹彩电。两个卧室,一个卧室堆满了各种杂物,基本都是他姥姥和妈妈留下的物品。另一个原本姥姥睡的房间现在则变成了他的房间。厨房的煤气灶和水槽安置在阳台里,长长的油腻烟管从上头钻到窗外。从阳台到卧室的过道墙上,有一排排的刻度,上面用黑笔标记着:一岁、二岁、三岁……直到十六岁结束。
这间屋子其实并不简陋,只是简单。他常收拾,所以也并不凌乱。
但是无论谁进来参观,都知道住在里面的人是贫穷的。这十八年里来来往往的邻居,绝大多数都搬到更好更新有电梯的现代化小区里去了,剩下的都是没有钱更新换代的老年人。桦城不是发达城市,连过来租房子的外地人都很少。而他还留在这里。更局促的是,这房子的产权还不是属于他的,而是在林淑确诊乳腺癌的那年,出售给了一个邻居叔叔,而自己又从那个叔叔手上长期反租了回来。
他的心在明亮晃动的灯光下突然冷却了下来。
明城的风穿过了四年的光阴和二千七百公里的距离,来到了桦城的冬夜。盛安那一声声厉声尖叫像深埋的地雷一般,一层一层在他的血肉、神经、心脏和大脑皮层里炸开。
“她要你的房子,她要你的钱,她要利用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我好后悔帮林生啊,我就应该不多管闲事,直接回家……他才多大,心思就这么深了。他要夺走我的爸爸,变成他的爸爸!你凭什么觉得我需要这样一个弟弟?!”
“我不要当姐姐,我不要!永远不要,死也不要,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
血肉模糊。
林生看见灯光下自己的影子,贴着瓷砖滑稽地蔓延。
“呼——”他头仰天,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明天去把话说清楚吧……他想。他虽然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一个家人,但他还有他自己。他有手,有脚,十八岁,很年轻,有一些散打的功夫,还有外人看过去很可笑、很不自量力、但却维持着他做人底线和原则的,一点点自尊。
无论盛安留在桦城想要做什么,他都不希望自己再影响到她的生活了。那年他跟林淑狼狈不堪、低落至尘埃地离开明城时,他就在心里这么想。姐姐,不喜欢他,甚至厌恨他。他不该再去破坏她的生活了。
有人敲门。房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生回过神来,看见墙壁上的小狗挂钟即将指向七点。
金碧辉煌的洗浴中心大厅里,前台的中国圆形挂钟刚刚指向七点。盛安掸了掸羽绒服上的寒风,走了进去。
韩佳子的电话恰巧在这时打来:“盛安,快点呀,就等你啦。”
洗浴中心明亮又温暖,仿佛直接从严冬走进了春夏。跟刚才站在林生家楼下,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世界。盛安突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从皮肤到心脏都冷,冷的快没有知觉。她想,自己是该泡个澡了。未来的半年,她需要更清醒的头脑和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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