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像一只疲倦的甲虫,在祁连山北麓的褶皱里缓慢爬行。驶出甘肃地界时,叶葆启摇下车窗,探出手去,仿佛能摸到省界线上那层看不见的膜——干燥的空气突然变得锐利,像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刮擦着皮肤。

戈壁滩在视野尽头铺展开来,那是一片被烈日煮沸的土地。热浪从地底升起,扭曲着远处的景物,骆驼刺在蒸腾的空气中跳舞,跳着一种濒死的、癫狂的舞蹈。张记者眯起眼睛,说这热浪能把人的眼珠子烤成葡萄干。叶葆启没接话,他正盯着地平线上那一抹流动的赭红色——那是被风卷起的尘土,在天地间拉出一道血色的帷幕。

进入西部境内,第一个目标是哈密。但叶葆启的心思早已飞向东南方向的吐鲁番盆地。在他的采访本上,用红笔圈着一个地名:鄯善县,大同心寺。旁边用铅笔小字注着:“阿里木·卡德尔阿訇,八十七岁,任职六十载,被誉为‘活着的和解之书’。”

吐鲁番的火焰山果真名不虚传。车子驶近时,叶葆启恍惚觉得那山在呼吸——山体泛着暗红色,像巨兽冷却的肝脏,山脊在热浪中微微起伏。当地人讲,当年孙悟空借芭蕉扇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叶葆启想,若真有那场大火,烧了五百年也未熄灭,那这山体里定还埋着三昧真火的余烬。他伸手触摸路边的岩石,烫得缩回手,指尖留下淡淡的白色印记,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了一口。

坎儿井的地下渠道里,却是另一个世界。沿着石阶往下走,温度一层层降下去,最后抵达那片阴凉时,耳膜会突然嗡鸣——那是地底水流的声音,混杂着千年来的窃窃私语。导游是个脸颊红扑扑的维吾尔族姑娘,她说这些地下水道是祖先用指甲和牙齿抠出来的。“有时候夜深人静,”她神秘地压低声音,“还能听见下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那是祖先们还在工作呢。”

叶葆启蹲下身,将手浸入渠水。水极凉,凉得刺骨。他忽然产生一个古怪的念头:这水流经地底时,是否携带着古代匠人的汗水和祈祷?是否每一滴水珠里,都压缩着一小片黑暗和一份坚持?

葡萄沟倒是甜的,甜得发腻。八月的葡萄架下,果实累累,紫的像凝固的血,绿的像翡翠眼泪。一位满脸皱纹如干核桃的老妇人坐在藤椅上,用缺了牙的嘴慢慢咀嚼葡萄。她递给叶葆启一串:“吃吧,孩子,这里的葡萄吃了不说谎。”叶葆启接过,汁液在口中爆开,那甜味如此浓烈,竟带着一丝苦尾——就像这片土地的记忆。

风电场的景象却颇具超现实意味。巨大的白色叶片在热风中缓慢转动,像巨人的手掌在空气中划着什么符咒。光伏板阵列铺展开来,一眼望不到边,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叶葆启站在阵列边缘,感到自己渺小如蚁。这些沉默的科技造物与古老的土地形成奇异对话——风还是千年前吹过丝绸之地的风,光还是烤焦玄奘袈裟的光,只是如今它们被捕捉、驯服,转换成电流,点亮遥远的城市。

但叶葆启心中始终悬着那个名字:大同心寺。在招待所的夜晚,他辗转难眠。窗外是西部深邃的夜空,星子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把。远处不知谁家在弹奏都塔尔,琴声呜咽,如泣如诉。那旋律钻进耳朵,在脑海里盘旋,渐渐幻化成一些模糊的画面:沙漠中的驼队,蒙面纱的女子,清真寺穹顶上的新月被风沙磨得锃亮。

凌晨时分,他爬起来记录这些破碎的印象。笔记本的纸页在台灯下泛着微黄,钢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他写道:“在这片土地上,每一个故事都至少有两层:表面的是日光下的现实,底下的是月光里的记忆。好记者应当学会同时倾听这两个版本。”

抵达鄯善县城已是傍晚。夕阳把城墙染成橘红色,城墙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躺倒的巨人。街边烤馕的炉火已经点燃,麦香混合着炭火气,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暖的网。卖哈密瓜的小贩用生硬的汉语吆喝:“甜过初恋!不甜不要钱!”

县里干部赛达尔·库尔班是个精干的维吾尔族汉子,四十来岁,眼睛亮得像戈壁夜空里的星。他说话时喜欢用手势,手指修长,动作优雅。“叶记者,”他郑重地说,“大同心寺不是普通的寺庙。它是活的,会呼吸,有记忆。买买提阿訇也不是普通的人——他是这片土地的良心。”

次晨出发前,叶葆启特意换了件干净的浅色衬衫。张记者检查相机设备,电池充满,内存卡清空,镜头擦拭得一尘不染。小刘在车上备足了水:“听说寺里规矩多,咱们可不能失礼。”

车子驶入维吾尔族聚居区。巷子狭窄曲折,土坯房屋肩挨着肩,像一□□头接耳的老人。葡萄藤从这家院墙爬到那家,紫红色的果实垂下来,路人伸手可摘,却无人去摘。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嬉戏,见到车子,纷纷停下,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他们的眼珠极黑,黑得像深井,映出越野车的倒影。

大同心寺出现在巷子尽头时,叶葆启心头微微一震。

它没有想象中宏伟,土黄色的墙体被岁月剥蚀出深浅不一的斑纹,像老人手上的寿斑。穹顶上的新月标志却是崭新的,在湛蓝天空下闪着银光。寺门是厚重的木门,门板上的纹路扭曲盘旋,似文字非文字,似图案非图案。叶葆启凑近细看,才发现那是无数个手掌印重叠而成的——历代信徒进门时都会按一下门板,积年累月,木头记住了每一只手掌的温度和纹路。

赛达尔·库尔班轻声提醒礼仪事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叶葆启点头,脱鞋时格外小心,袜子有个小洞,他下意识缩了缩脚趾。

院里的老榆树堪称奇迹。树干需三人合抱,树冠如巨伞撑开,投下的阴凉覆盖半个院落。树干上系着许多彩色布条,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赛达尔·库尔班说,这些都是许愿布,有求健康的,有求姻缘的,有求子孙平安的。“这棵树有三百岁了,”他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买买提阿訇说,它听过清朝的钟声,见过马队的烟尘,如今又在听孩子们的读书声。”

老阿訇坐在廊下的地毯上。

第一眼看到他,叶葆启想起博物馆里见过的一尊唐代木雕——线条简练,质感温润,岁月把棱角磨圆了,却磨不掉内在的精神。阿里木·卡德尔阿訇须发皆白,白得像祁连山顶的终年积雪。他戴白色礼拜帽,穿素色长袍,盘腿坐着,背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一串磨得发亮的念珠,手指缓缓拨动,珠子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雨滴落在铜盘上。

他正在诵经。声音不高,却有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个音节都圆润饱满,在院子的空气中缓缓滚动。叶葆启听不懂经文内容,却能感受到那声音的质地——它不像从喉咙发出,倒像从胸腔深处、从更深的什么地方涌上来,经过八十七年光阴的过滤,变得清澈而厚重。

赛达尔·库尔班上前低声说明来意。老阿訇听着,眼睛半闭,念珠仍在指间流动。然后他抬起眼帘。

叶葆启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睛。瞳孔是深褐色的,边缘有一圈淡淡的金环,像日蚀时光球周围的光晕。眼白有些泛黄,布满细密的血丝,那是长年熬夜诵经、在油灯下阅读的痕迹。但眼神清澈得出奇,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接望见骨髓里的念头。

“记者同志,远道而来,辛苦了。”老阿訇开口,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每个字都咬得很实,像把石子一颗颗摆在面前,“请坐。”

众人席地而坐。地毯是手工织的,图案繁复,红色为主调,间以金色和蓝色的花纹。叶葆启盘腿时有些不习惯,老阿訇看见了,微微一笑:“像骑骆驼,找到那个节奏就好了。”

小刘留在院外车上。从敞开的寺门能看到他靠在驾驶座上打盹,帽子盖着脸,胸口随呼吸微微起伏。一只花猫跳上引擎盖,在他腿边蜷成一团。这个画面莫名让叶葆启心安——内与外,神圣与世俗,就这样被一扇门温和地隔开,又微妙地连接。

采访开始了。

叶葆启首先表达敬意,说明来意。老阿訇静静听着,手指仍在拨动念珠。等叶葆启说完,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抬头望了望榆树冠隙间洒下的光斑。那些光斑在地毯上跳动,像一群金色的小鱼。

“如是说……”他缓缓开口,诵出一段阿拉伯语经文,然后翻译成汉语,“‘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便你们互相认识。’”

声音在院子里回荡。有风吹过,榆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系在树上的许愿布条舞动起来,彩色的影子在地面上交织。

“互相认识,”老阿訇重复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不是互相打量,不是互相猜疑,是真正地认识——认识你的痛苦,你的欢乐,你为什么笑,为什么哭,为什么在深夜叹息。”

他讲起寺里的“团结讲堂”。每月一次,不同民族的人坐在这张地毯上,喝同样的茶,吃同样的馕。开始大家拘谨,腰板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后来慢慢松弛,有人盘起腿,有人靠上柱子。再后来,开始分享故事——回族老人讲当年走西口的艰辛,维吾尔族青年说创业的挫折,汉族教师谈双语教学的趣事。

“故事是有温度的,”老阿訇说,“一个故事能融化十座冰山。”

有一次调解邻里纠纷。两家孩子打架,一家是维吾尔族,一家是汉族。家长各执一词,情绪激动,都觉得自己孩子受了委屈。老阿訇没有立即评判,而是让两个孩子坐在地毯中央,问他们:“打架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维吾尔族男孩抽泣着说:“他骂我爸爸是卖假羊肉串的。”

汉族男孩红着脸反驳:“我没说!我说的是上次吃的羊肉串有点咸。”

原来是一场误会。语言上的细微差异,加上孩子们的好胜心,演变成拳脚相向。老阿訇让两个孩子拥抱和解,然后对家长说:“你们看,孩子的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大人的仇恨为什么难消除?因为大人往简单的事情里加了太多东西——加了面子,加了猜疑,加了‘他们肯定如何如何’的成见。”

他从长袍内袋掏出一个褪色的笔记本,翻到某一页,递给叶葆启看。页面上用维吾尔文、汉文双语工整地写着:“调解记录:第347例。事由:院墙边界纠纷。调解原则:1.依据古训‘你们应当公正’的教导;2.遵循国家《物权法》相关规定;3.兼顾邻里情谊和长远和睦。结果:各退十五厘米,空出三十厘米作为‘友谊通道’,共同种植葡萄一株。”

叶葆启抚摸着纸页。纸张已经脆黄,边缘起毛,墨迹有些晕染。他能想象老阿訇在油灯下记录的样子——佝偻着背,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笔一画,认真如小学生。

“这棵葡萄现在长得很好,”老阿訇微笑,“夏天结的果,两家平分。甜的归孩子,酸的我们老人泡茶喝。有酸有甜,才是生活。”

每逢传统节日,寺庙会组织慰问孤寡老人。老阿訇特别强调:“不分民族,不分信仰。”有一次去一位汉族孤老家,老人卧床多年,屋里气味难闻。年轻志愿者们有些犹豫,站在门口踌躇。老阿訇第一个走进去,自然地坐在老人床沿,握着他的手问最近身体如何。后来志愿者们说,那一刻,他们看见的不是一位阿訇,而是一个普通的、慈悲的老人。

“信仰应当在手上,在脚下,在擦洗地板的水盆里,在递给孤老的那碗热茶里,”老阿訇说,“不在高高在上的讲坛上。”

寺里的经文学校也很有特色。除了教授宗教知识,还开设国家通用语言课、数学课、科学常识课。老阿訇亲自编写教材,“比如‘爱国是信仰的一部分’,”他举例,“我会告诉孩子们:爱护你生长的村庄,爱护流淌过村庄的河流,爱护给你馕吃、给你衣穿的国家,这就是爱国的开始。爱国不是空洞的口号,是你对脚下每一寸土地的责任。”

叶葆启飞快地记录。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他感到自己不仅在记录言语,更在吸收一种智慧——一种在这片特殊土地上生长出来的、兼具信仰高度和现实温度的智慧。

他问出那个酝酿已久的问题:“阿訇,您觉得这些年,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老阿訇没有立即回答。他望向院门外的街巷。正午的阳光泼洒下来,把土坯墙照得发白。几个维吾尔族妇女走过,彩色裙摆在阳光下闪烁如孔雀翎。远处传来摩托车的引擎声,那是邮递员在送快递——如今连这个偏僻的小城也有了电商。

他看了很久,久到叶葆启以为他忘了问题。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温柔:

“最大的变化?是人心落地了。”

“早些年,人心是悬着的,像没系稳的风筝,一阵风就能吹跑。担心明天有没有饭吃,担心孩子能不能上学,担心生病了怎么办。人心悬着的时候,就容易听信各种话,好的也听,坏的也听,因为悬着的心需要抓住点什么。”

“现在你看,”他指着街巷,“路修好了,电通了,自来水接到了灶台边。孩子们上学不要钱,老人看病能报销。年轻人不用去远方,家门口就有活干。葡萄能卖出去,馕能烤得更香。人心就慢慢落下来了,落到实实在在的生活里。”

“人心落在生活里,根就扎得深。根深了,就不怕风吹。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就像风吹过密林——听着响动大,其实伤不了根本。因为人人心里都明白:好日子不是吵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团结不是喊出来的,是一天天处出来的。”

他忽然起身,动作有些迟缓——毕竟八十七岁了。叶葆启想去扶,老阿訇摆摆手,自己撑着柱子站起来,走到寺墙边。墙是土坯砌的,墙面粗糙,留着工匠手掌的印痕。墙头长着一丛耐旱的野草,在热风中轻轻摇曳。

墙的另一侧,是汉族邻居李老汉的家。两家的院墙挨着,共用一道墙,真正是“一墙之隔”。墙根处有个小洞,不大,拳头大小。

老阿訇蹲下身,指着那个洞:“你看这个。”

叶葆启凑过去看。洞里黑黝黝的,隐约可见对面院子的光。

“这不是老鼠洞,”老阿訇微笑,“是我们特意留的。早年没有电话,两家有什么事,就趴在这个洞口传话。李老汉的老伴病了,他趴这边喊:‘买买提大哥,能不能借点冰糖?熬药要用。’我就从这边递过去。我家孙子发高烧,我趴这边喊:‘李老弟,有没有退烧药?’他就递过来。”

“后来条件好了,装了电话,但这个洞没堵上。过年他们包饺子,从洞口递过来一碗;古尔邦节我们炸馓子,也递过去一盘。有时候什么也不递,就是趴着聊聊天——他讲讲儿子在乌鲁木齐的工作,我说说孙子在学校得的奖状。”

老阿訇的声音越来越轻,像在说一个珍贵的秘密:

“这个洞很小,但能穿过一碗饺子,能穿过一包药,能穿过几十年的交情。记者同志,你说,那些想把我们分开的人,他们懂这个洞吗?”

叶葆启喉咙发紧,说不出话。他蹲在那里,看着那个不起眼的小洞,忽然觉得它比任何宏伟的建筑都更有力量。这是民间的智慧,是生活本身创造的奇迹——在坚硬的墙上开一个小孔,让温暖得以流通。

这时,礼拜时间将至。

先是远处传来悠长的唤礼声。那声音从另一个清真寺的宣礼塔传来,穿过密集的民居,越过葡萄架,飘进大同心寺的院子。声音在空中颤动,像一只巨大的、透明的鸟在盘旋。

老阿訇凝神倾听,嘴唇微微嚅动,仿佛在与那声音应和。然后他转向叶葆启:“记者同志,我要去主持礼拜了。如果你们想记录,可以在殿外,但请保持安静。闪光灯会惊扰虔诚的心,而心一旦受惊,就像受惊的鸟儿,很难再唤回。”

叶葆启郑重承诺:“您放心,我们只远远记录,绝不打扰。”

老阿訇点点头,转身向大殿走去。走得很慢,但步伐稳健。白袍的下摆轻轻拂过地面,像一片云低低飘过。

人们开始陆续到来。他们从各个巷口走出,沉默地走进寺院。有满脸皱纹的老人,拄着拐杖,走一步喘一口气;有壮年男子,手掌粗糙,指甲缝里还留着干活的黑泥;有少年,脸上长着青春痘,眼神清澈又略带羞涩。他们彼此点头致意,但不说话,仿佛在进入一种共同的、庄严的准备状态。

脱鞋时,他们都面朝大殿,动作缓慢而恭敬。鞋子在殿外摆得整整齐齐,像一队安静的士兵。然后赤脚走进殿内——那些脚板有的宽厚,有的瘦削,有的布满老茧,有的还显稚嫩,但此刻都平等地踏上光洁的地毯。

叶葆启和摄影记者轻手轻脚来到大殿门外。张记者端起相机,调整焦距,屏住呼吸。

殿内的景象让叶葆启心头一震。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切出明暗交错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旋转,像微观的星河。信众们面向麦加方向跪坐整齐,白色的礼拜帽连成一片,如雪后的原野。老阿訇站在最前方,背对众人,面朝壁龛。他的白袍在斜光中几乎透明,边缘泛着淡淡的光晕。

他开始领诵。

声音响起的刹那,叶葆启感到空气在震动。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震动,而是一种更微妙、更深层的震颤——仿佛老阿訇的声音拨动了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弦。那声音低沉而悠扬,每个音节都饱满圆润,在殿宇的穹顶下回旋、上升。阿拉伯语的韵律如此独特,起伏如波浪,顿挫如山峦。

叶葆启听不懂经文,但能听懂声音里的情感——那里有敬畏,有谦卑,有感恩,有对超越性存在的深切渴慕。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乡下,深夜听见远处寺庙的钟声,那时只觉得神秘,此刻却似乎懂了一点:人类用声音建造桥梁,试图连接此岸与彼岸,连接有限与无限。

摄影记者按下快门。相机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诵经声中几乎听不见。他拍摄了几张全景——光影中的背影,整齐的队列,庄严的轮廓。又拍摄了老阿訇的侧影:他微仰着头,闭着眼,脸上的皱纹在那一刻似乎舒展开来,呈现出一种孩童般的专注和虔诚。

最让叶葆启触动的是那些信众的脸。在诵经声中,他们的表情在变化——开始的紧张松弛下来,眉间的忧虑渐渐化开,嘴角浮现出难以察觉的平和。一个中年男子在抹眼泪,泪水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滴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一个老人颤抖着嘴唇,缺牙的嘴微微张开,仿佛在吞饮声音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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