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了。”

赵敬时回到纪府,纪凛已经换下了那身朝服,他坐在书房光影交错的阴影里,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敬时:“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赵敬时合上门,闻言轻蔑地勾了勾唇,算是默认。

“真元绥的尸骨是你让秦黯去放的?”纪凛缓缓起身,“素望山的驿站不存在元绥和靳怀霄,却出现了那具棺椁,靳怀霁带人去的时候正好截到,还以为是漠北人要偷偷带走,这正成了呈堂证供。”

“靳怀霁自诩聪明,自然不能让我们太子殿下空手而归。”赵敬时看起来有些累,因此那些讥讽就更明显,“证据要出现在合适的时机才能一击必杀,早一步晚一步都没有用,这具尸骨,算是我谢靳怀霁一直咬着元绥和靳怀霄二人不放的谢礼,他是最能物尽其用的人。”

“能让那群各怀鬼胎的人‘各司其职’、环环相扣,阁主大人果然好谋算。”纪凛一步步靠近了,“可我要是没料到他们会躲在南门呢?阁主大人这最后一招瓮中捉鳖岂不是落空了?”

赵敬时波澜不惊地与他对视:“纪大人何许人,这还能猜不到?可惜了我对你那么有信心呢。”

纪凛不语,突然伸出手,拂落了他肩头未拭尽的香灰:“你逼走了靳怀霄之后,去哪了?”

赵敬时眸色一闪,垂落在他染着灰白灰烬的手掌上。

“靳怀霄这个祝祷使礼节未成,莫非是你……”

“不是我。”赵敬时迅疾地打断了他,“我与懿宁公主非亲非故,怎么算都轮不到我跪祖宗。再说,她的婚事,我何必操心至此。”

纪凛专注地盯着他艳丽无俦的丹凤眼,试图从中窥伺到一些可疑的痕迹。

“真的。”赵敬时却没有一丝破绽,“毕竟事出东门宗庙,沾点香灰也正常。还有事吗纪大人?事情了了,我也累了,想歇息了。”

他像是真的被抽干了气力,连往日那般伶俐的假面都端不住,眉宇间挂着淡淡的倦怠,推了一把拦在身前的纪凛。

手掌刚挨上他胸口时,胸腔猝然带来共振的微颤:“你没有话要跟拓跋绥说吗?”

赵敬时的手一僵,纪凛继续道:“他被关在刑部地牢单独的一间,谋算了这么久,一笔大单子撕开了口子,怎么不也要去看看战利品?”

赵敬时沉默片刻,倏然粲然一笑:“要去,当然要去,不过我会挑一个纪大人看不住我的时候去的。纪大人,不用试探我了,我是不会和你一同前往的。”

*

黎明将至,纪凛上朝,赵敬时挑在这个时候前往刑部大牢。

牢内安静极了,未亮的天光令人陷入沉眠,倒成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唯一宁静的时刻。

拓跋绥关得隐秘,自刑部大牢东南角的一处地道下去,幽幽长径,阴湿无比,才是一座小小的单独的牢房,是只足一个人躺下、连翻身都艰难的尺寸之地。

拓跋绥没有睡,熬得眼睛通红,看见赵敬时的那一刻眼神蓦地恍惚了一下。

旋即他调整过来:“你就是……就是那个纪凛府上的下人。”

赵敬时平静地看着他:“靳怀霄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卑劣的下人!谁许你直呼三殿下的名字!!!”拓跋绥蓦地扑上来,咣地撞在铁栏上,镣铐砰砰响,“你是谁的人?纪凛?不对,纪凛和靳怀霄又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般咬住不放?”

他眼珠病态地一转:“哦——我知道了,你是靳怀霁的人,是不是!!!靳怀霁他恨我们三殿下,他不放过他!一定是这样!!!教唆你去勾引纪凛,上了他们的贼船,一起陷害三殿下!!!”

“陷害?”赵敬时讽刺地笑出声,“元绥是你与耿仕宜一同杀的,陆北遥是与你暗中勾结窥探大梁机密的,哪里就成了陷害呢?”

“耿仕宜……”拓跋绥浑身颤抖起来,“那是他活该!!他披着人皮,实则就是个豺狼!他说是感念元绥孝顺之心,可惜他满身医术才华被埋没,所以才要带他来。实则他就是看上了元绥那张脸!”

“他在素望山驿站上喝了些酒,终于掩盖不住禽兽本性,想要强迫元绥,元绥当然不肯!争执中元绥被推下了楼,耿仕宜吓得酒都醒了——要不是我,他早就按律当斩了!这条命是我救的,我想什么时候要,自然就什么时候要!”

赵敬时淡淡补充:“所以,你就用漠北秘药,毁尸灭迹,以此为要挟,让耿仕宜带你进了太医院——拓跋大人,你为了靳怀霄,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拓跋绥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回忆,语气骤然柔软下来,“他不一样……他是、他是……”

他是谁呢?

拓跋绥用力地想,只能想到漠北绵延不绝的雪山,素白长裙的少女却赤足奔跑在雪地上,脸上的笑容是世间所有美好辞藻都修饰不尽的纯净圣洁。

漠北大萨满和漠北小公主的爱情故事,如漠北传颂爱情的歌谣一般令人心驰神往,可惜这首歌谣刚刚哼起旋律,就被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散了。

漠北兵败,漠北王送出自己的小女儿前往大梁和亲,一双爱人从此天各一方。

拓跋绥记得陆昭雪穿上嫁衣前猩红的双眼,远比嫁衣的红还要妖艳,他想过阻止、想过私奔,终无果。

他甚至还要在她出嫁的时刻为她唱起送嫁的歌谣,从此家乡迢迢,尽在北方。

长长的送嫁队伍消失在漠北冰川的边缘,大萨满面具后的那张脸满是泪痕,从那一刻他就决定终有一日要去大梁找她,排除万难,迎她回家。

奈何,奈何,第二年就接到了她的死讯。

拓跋绥跋涉千山万水,终于来到大梁京城,见到的只有她冰凉的牌位还有胆小怯懦的血脉。

他将懵懂的靳怀霄揽入怀中,透过那温暖的身躯,去感受残留在那具身体里的、陆昭雪的灵魂。

“所以你恨毒了靳明祈,你觉得是他让你们天各一方又天人永别。于是,你对他动手了。”

拓跋绥眼瞳蓦地一缩:“……什么?”

“隆和二十四年六月,皇帝病重。十一月,延宁宫中搜出一包状似朱砂的毒物,经太医院查证,那毒物正是导致皇帝病重的根由。废太子靳怀霜从此背上意图弑君杀父的罪名。”赵敬时的语气寒凉无比,“那毒物其实不是什么朱砂,只是因为大梁中无人识得漠北的红纱毒,那毒是你下的,对吧?”

拓跋绥的身体随着赵敬时的陈述变得愈发颤抖起来,按捺不住似的:“……我听不懂……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因为那包毒物是靳怀霄放进延宁宫的,当时正值赵、郑两家与靳明祈之间关系紧张,朱砂案直接将这些人推向死地,你和你心上人的血脉得救了。”赵敬时凉凉地鼓了鼓掌,“多好,牺牲了一群不相干之人,毁了戍守朔阳关的定远军,又保护了你们。一箭三雕,这买卖相当划算。”

“胡说八道!!!”拓跋绥蓦地暴起,手指紧紧抠进铁栏中,声嘶力竭道,“胡说八道!没有这种事!你凭什么乱说!是不是靳怀霁说了什么!!!他在冤枉三殿下!!!”

赵敬时退了两步,冷眼旁观着他的崩溃。

“你们大梁的人都是这样,什么兄友弟恭,什么父慈子孝,靳怀霁为什么要这般咬着他不放!还有靳明祈,明明昭雪已经为他的帝王业赔了命,他还嫌不够,要再用三殿下一条命成为他制衡靳怀霁的权柄!你们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三殿下有多不容易,他从小没有娘,只有他自己!他其实从来都不想跟靳怀霁争夺什么,他是个多无辜多纯善的弟弟。他只是想活着而已,只想安安稳稳活着而已!可靳怀霁不放过他!他是三殿下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怎么都不放过他,血脉相连,他有资格做哥哥吗?!他有资格做哥哥吗!?”

“有资格……做哥哥吗?”

拓跋绥癔症似的呢喃蓦地顿住了,只听赵敬时的语调变成了一种令人不适的悚然。

“有资格做哥哥吗?”赵敬时居然笑了出来,“好问题,我也想知道,我有资格做哥哥吗?”

“你……”

“我自问做哥哥的时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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