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娘产期将近,也就几天的功夫。因不放心别的郎中,非要闹着把沈怀珠请来。孙玉德为着肚子里的儿子,不得不妥协,派管事孙福带了两锭金元宝送往观音庙。

沈怀珠望着孙家小厮捧着的金子,自顾自撇开,弯腰去打井水,“我出身寒微,走街串巷做的药婆生意,跟正经郎中可比不得,来请我做什么?”

孙福陪着笑,“哪儿能呢,老爷再三叮嘱,沈姑娘医术高超,万万要恭敬相待,好生请来。”

怀珠放下手里木桶,“威胁我?”

孙福连连摆手,“沈姑娘误会,咱们孙家是官宦书香门第,怎么会行那般鲁莽事。如夫人眼下情况危急,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生产,她只肯让您近身,旁的人都不许。出门前老爷发话,若请不到您来,我们也就别再回去,姑娘您看——”

沈怀珠道,“关我何事。”

“……”孙福和沈怀珠打交道不多,知道她脾气古怪,却没想到这这般难缠。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他好脾气地继续笑,“医者仁心,姑娘如何能见人不救呢?”

听到这话,沈怀珠停下忙碌的脚步,似笑非笑道,“跟你去看诊倒是可以,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孙福只当她是嫌钱少,想再捞一笔,思索着,不敢贸然答应。自家老爷在钱财的事上向来谨慎,若她狮子大开口,回去该如何给老爷交代。

见他沉吟不语,沈怀珠轻笑一声,“怎么,不敢答应?那便算了。”

事已至此,孙福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下来,“别别,姑娘请说。”

沈怀珠道,“从我接手如夫人生产时,发生任何事都得听我的,不得随意干涉。”

原来是这事,孙福长吁一口气,不假思索地便答应,“就按您说的办。”

在里头听了半晌,等怀珠打发走人,捧着两锭金元宝施然进门,陆三将信将疑道,“你真要去给如娘接生?”

“不然呢?”沈怀珠嫌他碍事,不悦地撞开他拦路的手臂。

陆三凉凉道,“孙玉德拖家带口住在官驿,指不定这就是给你设的圈套,借裴少卿的手坐实你医治不力,或怀恨在心的罪名,你不怕?”

“怕啊,所以更得去,先发制人。”

.

才到官驿,沈怀珠就碰到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周行白依旧穿的花枝招展,自东院踏出。冷眼瞥了怀珠一眼,拂袖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怀珠觉得擦身而过地瞬间,他似乎想停步说什么,然而脚步匆匆,并没有驻足。

还没从周行白的背影里回过神,怀珠就听到耳边落来惊喜地声音:“沈姑娘。”

“徐公子?”沈怀珠抬眼望向东院的门头,确认是孙玉德暂住的院子没错。周行白出现在这里倒也还说的过去,徐纾贸然在此,倒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似是看穿她的想法,徐纾主动解释道,“我陪周先生来的,他在这里给孙知府的侄儿授课。”

沈怀珠回首,望着周行白早就不知所踪的背影,问道,“那他怎么气冲冲的走了?”

“大概是课业教授的不太顺利吧,我方才等在外头,没听清里头的争执。”徐纾实话实说道。

“哦。”沈怀珠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这是——”徐纾视线落在女子肩头的大包小包,像是要离开鄞州般,不禁惊讶道。

沈怀珠道,“孙大人请我来给如夫人接生,最近这些日子都得留在这里。”她想起上次夏园竹林的情景,不免好奇,“你当真是徐家的人?”

徐纾不假思索地答道,“自然是假的,我这种游手好闲的穷画师,怎么会是徐家人。”

“那你的腰牌是从何而来?”

犹疑一瞬,徐纾尴尬地道,“前些日子偶遇一位公子,机缘巧合,他赠给我的。”

话音刚落,如娘房里的丫鬟迎出来,喊了声,“沈姑娘,夫人正等您呢。”

只顾着问徐纾话,倒忘了正经事。怀珠忙颔首道别,谁知还没迈出去半步,就被身后人拉住,她低头,拽着她衣袖的手慌张松开。

徐纾紧张地道,“过几日莲花寺有佛荫节,满山桃花尽可赏玩,不知姑娘可愿同往?”

“恐怕没空。”沈怀珠婉拒,她可没有闲情逸致赏花玩水。

得到拒绝的答案,徐纾失落垂眸,他勉强扯出个笑,“不碍事,届时我和周先生归来,再给你转述盛景。”

“周先生也要去?”沈怀珠登时来了兴致,周行白要去莲花寺,恐怕不只是礼佛赏花这么简单。她正愁没法子接近周行白,刺探内情,这倒是个很好的契机。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怀珠改口,“好,我尽量抽时间。”

明明她已松口,答应和他同去莲花寺,可徐纾却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刚才他看的清楚,听到周行白也要去莲花寺时,沈姑娘的眼睛倏然发亮,这才应下邀约。回想起初见她的场景,便是她趴在周行白的窗户外,蹑手蹑脚地偷看,能令女子做到这等主动的地步,除却真心欢喜,他再想不到别的理由。

徐纾这头的酸涩心事,沈怀珠全然不知。她正忙着给如娘切脉,好准备接下来该用的药材方子。

如娘心神不定,下意识抓紧手里的锦帕,“怎么样?是男胎么?”

怀珠缓缓松手,“脉象稳健,如盘走珠,胎儿的发育正常。”

等着听后半段的如娘,见她的话头戛然而止,不由着了急,“那孩子是男是女?”

抬眸瞧过去,如娘焦急不安的面容尽数收入眼底,沈怀珠示意她屏退众人,待人都走远,她直截了当地说,“夫人与其着急男女,不如先担心孩子如何伪装成足月出生。”

“你在说什么?”如娘拿锦帕掩唇,眼神闪烁,嗓音顿时沉下来,冰冷许多。

沈怀珠也不恼,“我在说什么,夫人当最清楚。若你觉得我在信口胡诌,大可以把孙大人喊来,为你,和你们的孩子做主。”

如娘目色淬冰,戒备地收回手,问道,“你知道多少?”

“不多不少,恰好够孙大人发落你们一家三口。”

听到这话,如娘盯着对面的女子,犹如猛兽见人,恨不得当场将人撕碎。她切牙,又转怒为笑,“你以为老爷会信一个药婆的话么?”

坚持请沈怀珠来负责给她接生,除却她医术的确不错,又是女儿身外,更重要的是孙玉德从来不信药婆之流,没把沈怀珠赶出家门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若此举得男,便是沈怀珠站在孙玉德面前,告诉他这孩子不是他的,也是徒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怀珠知道她在盘算什么,微笑道,“如夫人这么笃定腹中的是男胎?”

“前几位怀孕产女的妾室,都没见到孙玉德的面,就被打发到城外庄子上了,若孩子落地不是男胎,你又当如何?”

她大喊,“来人啊,来人,把这药婆拖出去!”

外头静悄悄的,没人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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