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以承明白,车里时断时续的男声已是克制,可他听来掷地敲金,有如裂石穿云,将他抛往俯首望不到立足之地的高处。

逐字逐句,自脚下逆流而起,在脑海里翻腾不休,掀起滚滚千层浪。

依宁展以为,有些话哪怕再难听,也总会有入耳的那天。然自门帘隙间瞟见景以承的脸色益发苍白,他不得不开口了。

“与姑娘,烦你去瞧瞧,外头那位可是承仁君?”

舆内情绪正浓,宁展一盆冷水赫然浇下。

如非虑及好容易敞开心扉的以墨,不管宁展如何和颜悦色,宁佳与定要将煞风景的伪君子噎回去。

她眯起两眼,无声质问宁展:外头那位究竟是谁、站了多久,你会不知道?你自己怎么不去?

宁展本无须理会她冒犯的斜睨,却鬼使神差回过眼神:你我谁是下属?不若这掌阁之位,给你来坐?

二人隔三差五拌嘴,如今撞上眼刀便能将对方使了几成力猜得八.九不离。此间一来一回,若由不知者打量去,少不得以为二人私下通了灵。

宁佳与不做不休,直截抬手把帘子掀到顶上,让里外久等的双方会了面。

眼看宁展好悬没端稳温润而泽的架子,她十分满意,喜笑道:“真是承仁君,公子好耳力。”

几人下了马车,任谁一瞧,都能读懂景以承急着表现景安王室热肠古道,以恭迎来客的心思。

奈何方才那番尖锐的讥评仿若抽了他的魂,景以承皮笑肉难笑,仅剩一口闪眼的白牙犹在。

许是同宁佳与连日相对,宁展也开始耐不住嘴。他挪步景以承身侧,好心道:“景兄,快别笑了。”

“怎么了?”景以承不明所以,仍挂着笑,“元兄可是心绪不佳?”

太难看了。

“不大......”宁展终究做不到宁佳与那般直白,委婉道:“不大雅观。”

宁佳与扑哧乐出声。

景以承观其掩口失笑,倒是令他略有所感。这场面,同他和宁展、宁佳与初会时如出一辙。

彼时,他尚不知这元兄或是同自己有过几面之缘的嘉宁世子。他与宁展并肩,宁佳与则立在边上掩口忍笑。

景以承幡然醒悟,想是嘉宁皆视“露齿大笑”为不雅。

于是,众人便看着他默默捏起宽袖,遮住了自个儿的笑面,颇显娇羞。袖襟浮动间,景以承窥得对面的脸色更加古怪,方觉不妥,又效仿宁佳与抚掌掩口。

这会子功夫,景二殿下换了不止十种神姿。他本人倒是不难堪,只旁边僵直随侍的宫人丢足了面子,纷纷埋头盯鞋。

简直荒唐。心中烦乱的以宁按捺不住,责问道:“我说景二殿下,你们景安王室不待见人,让公子和两位姑娘步行入宫也就罢了。何必还要派您到此,费尽心思作弄我等?”

宁佳与乐得直不起腰,宁展尽可能不去看她,扶额掂量如何转圜此局。

以墨知道以宁误会了,未及替小弟解释,景以承仓皇摆手,嘴里不停念叨“不是不是”。

几人皆压着性子看他晃了半晌的手,也没等到除了“不是不是”以外的话。

“以承,别急。”以墨柔和道,“你想说什么?”

景以承因这熟悉的口吻稍稍平静。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拭冷汗,徐徐道:“景安王室绝无怠慢的意思,只是众朝臣十分感激墨郎中与几位贵客,故向父王提议,百官并列途中,夹道参拜。”

说罢,众人随引路宫娥进宫。

回溯以墨初至景安,是个双瞳剪水的小女娃。

来人女官模样,牵着小子装扮的以墨往深处去,却三过宫门而不入,像是围着宜和宫不停地绕圈。

女官生怕把身边的小人弄丢一般,手上牵得严紧,边走边忍着气儿,轻声交代:“贵人,您可得将这回宫的路给记牢了。倘日后在宫里失了道......没人能帮你的。”

以墨抿着唇,将高墙红瓦、青砖枯木默背一遍又一遍。她对这一亩三分地的刻画日渐清晰,也再未见过那位领她认路的女官。

那天景安王后嚼干了舌,将以墨扔在距宜和宫百步以外的宫道上,她才听洒扫的老涓人说,宜和宫从前确有一位掌事姑姑,是景二殿下已故生母的陪嫁丫鬟。

现今展眼再看,这一路的长墙高门其实没什么不同。

只是她与景以承相伴的岁月里,二人皆未踏出宜和宫的门槛半步,便也不曾在这深宫大院中失道。

果如景以承所言,众人堪堪走了小半截,即可见不远处伫候参拜的朝臣。

以墨粗略一观,沿途长揖之人没有成千也有数百。他们无不是满面红光,尚未扶正乌帽,便高呼着举手加额,恨不得涌上前来叩拜。

定睛,能看清诸臣饱含热泪。侧耳,吆唤的字句间甚且隐隐带颤。

暮然回首时,以墨似乎又听见了那位掌事姑姑千叮万嘱,也是这般颤声难抑。最显而易见的分别,即后者毫无欢欣,尽是凄迷。

对于各式阿谀逢迎,宁展习以为常。时下满目挚诚的朝臣近在面前,他反而不比平日从容,忽感当之有愧。

坊间虽不乏肺腑之言,但再怎样吹捧,毕竟与他相去甚远。

赞语谢词漫天塞地,当中不提名讳,更多还是“贵人”“贤士”地唤,却不知哪处角落猛不丁冒出一句:“宁世子!是宁世子!”

天下之大,贤达明君何其多,任人如何乐善好施,也无法遍及苍生。

“可他宁世子不一样啊!不是他在七州大典上秉正直言,凭大伙儿势单力薄,保不齐要被那深宫毒妇欺压到几时!”

诸如此类饭后闲话,常年能在景安各地听到。

七州大典后,景安王后,连同蜷于其母族羽翼之下迫害百姓的庸官悉数失势。时至今日,景安对宁展的褒扬尤其频繁而浮夸。

因为不单是庶民过去的日子苦不堪言,景安王后肆无忌惮,伙同族亲屡屡将手伸向朝堂,搅得群臣成天掰着指头盼告老,泰王对此束手无计。

诚如琅遇震王所言,拔舌那位岂止是百姓的恩公?而当年助恩公一臂之力的展凌君,方今保全神医的宁世子,则活是景安福星才对。

这声“宁世子”出口,堪称福星降世。

景以承对宁展那张假皮残存多少印象,景安臣民亦复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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