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敲响那夜,江冯两姓在讼堂过了遍招,官差闯进樊楼的时候,那幅被用来遮丑的花鸟绘到底没能李代桃僵。
平仕图被指证禁图,官差以疑似罪证的理由没收,宽阔的图幅卷进匣盒,幅面织料轻薄,倒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沉重。
黑黢黢的官差来得快去得也快,而被“江主顾”安抚得还算服帖的董余昉,或者说,刚刚散了银两,平息了儒生们嘴仗的董余昉,对郡衙出动之快直觉得匪夷所思。
他腮帮咬紧,依然相信江主顾那副说辞,认为官府应该轻拿轻放,不应该这样正经才对。
会惊动官府主动来查,肯定已有人先捅到衙门。董余昉没空管,是哪个混球走漏的风声,只是控制不住地惊惧害怕,唯恐牵连妻儿,索性宿在了樊楼厢房,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做打算。
第一夜很安详地过去了,第二夜,他毫无疑问地做了噩梦,梦到巡检司的官兵捉拿他问罪,他不停喊冤,他们青面獠牙,喊一句冤就扎他个窟窿。
董余昉浑身是汗,惊醒时看到帐幔纷飞。
薄而透的灰帐裹着烛影翻滚,后半夜的风闯进睡前关过一遍的窗,把湿汗黏腻的衣领吹干,他刚欲睡下,瞬间睁眼。
寒意顺着脊背攀到头皮,他颤颤巍巍走出床帐,掏出火折子,点亮全部灯盏。
薯藤芯烧出热屑,点点金红洒落,一人踩着金屑接近,闯进他回头的视野里,豁然间如金相玉映,露出和粗布袍极其割裂的贵重感来。
董余昉大惊,“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来做什么!”
没等做出抵抗,缀在高豫身后的展青越步,把一块腰牌怼到他面前,拇指挡住睦州二字,“观察司押司副处置使”一行注释,在董余昉眼里扩张成满瞳。
连随从都是副使级别,主子是何等权要可想而知。
董余昉慌乱,不记得自己何时竟招惹到观察司这群煞神,观察司设立地方治所,最近一座也远在宣州府,想想只能是禁图的错,赶紧推给郡衙挡灾。
“大人,藏题图不是我的,卑职在学事司勤勉朴素,一时财迷心窍才给它安排了排面。要知道藏题图已经被郡衙拿去,他们捉拿了谁又冤屈了谁,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大人们负责勘察纠错,要治罪也不能治我的罪啊。”
说完噗通一声跪下,为首的男人扶住他,声音静谧和煦,却字字懊恼憎恨。
“……他们欲设局困住我,请愿奏杀我,你作为他们相中的帮凶,难道就没有半点错处?”
董余昉瞳孔骤缩,传闻权臣关系错综复杂,猛然听到这些,以为踩进了上层圈流争斗的漩涡,深谙知道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抢过话题,立刻撇脱道,“不是这样的!”
“江……主顾说过,他相中樊楼办事纯属偶然,让我蒙难都是误伤,错就错在我不走运,还叫我别太看得起自己……”
高豫不满,见他还欲隐瞒什么,出声打断,“编,继续编。”
董余昉这就说不出话了,展青甩出剑鞘一推,亮出一寸雪白刀刃,剑意擦着他脖颈而过,被高豫出手挡在毫厘之间,董余昉差点丧命,心理防线终于崩塌。
定定吐出一个名字,那雪白的刀刃立刻收鞘,凛冽锋利划破空气,远在江府书房,揽灯静坐的江涣臣,脖颈突觉一阵寒凉。
丑时三刻,董余昉哄服自己熄灯就寝。寅时时分,冯筝梳戴整洁,在蘅娘子的叮咛下又温习了一遍讼堂的规矩,然后去郡衙对簿公堂。
郡衙明刑弼教,堂门之前还有申明亭等,百姓堵在这里围观,官府声称不公开审理,把他们远远挡在申明院前。
冯筝提裙走上石阶,在离昭威堂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驻足回首,她戴着帷帽看不清环境,不过单听儒生满腔不平,就能猜到他们对此事意见很大。
儒生做得出一手锦绣文章,也擅长讲一口堂皇的道理。
他们主张旁听,大多冲着禁图案而来,说不能因为它和逼良为妾案并案同审,就把他们的知情权也排除在外,殊不知,禁图案能否单独成案,取决于今日过后,诬陷罪责能否成立:结果不同,影响此案性质层级,审理机构便也不同。
冯筝和江涣臣已经各呈诉状,很难想象,她只是在樊楼围观了一场题局,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百官图的恶意意在高家余嗣,她和高家沾亲带故,就凭这层一损俱损的关系,她也有把握摘清自己的嫌疑。
然而,也就只够摘清嫌疑,更进一步她就云里雾里了。
冯筝思绪飘远,想过制图者面貌,可能是针对高家的权佞恶吏,朝堂关系错综复杂,远不是她一个郡吏之女能窥破的。
站在制图者设的题局里,迷瞪得就像隔雾看花,但偏偏眼前天光醒亮,给了她一丝窥破的错觉。
拨开迷雾后就是风烟俱净,她便伸手,拨开帷纱,人群陆续朝这边望来,一只手突然制止了她。
高豫的手温暖干燥,他笑意盈盈,仿佛出晴的某天散散步,遇到她走神,就纯粹想来搭一把手。
“别看了,人言可畏,当心受难。”
帷纱重新垂下去,他的面孔便也被这雾色遮掩,她又听到他问,“这奉礼贼的案子,你打算要如何处理?”
突然提起这些,冯筝怔怔看着他,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奉礼贼”形容的是谁。
但这些都是次要的,重点是她清楚地知道,据她曾经察言观色,高豫在樊楼招摇搅局,充其量是给儒生们撑腰,以及给她一个回应,而他本人,本来并没有对峙的想法。
高家势单力薄,不是适合跟背后恶吏硬碰硬的时机。对于高豫来说,当夜事毕,他确实打算静观其变,或者高高挂起不做理睬,直到登闻鼓的动静传到耳朵里,他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
她不回答,高豫也就放弃追问,“没关系,反正能够亲眼看到,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他转身向前,“冯姑娘,准备好了吗?”
高豫手腕微动,走之前轻轻带了一下她的袖沿,受轻微引动所感,鬼使神差的,她就跟随他朝讼堂走去。
百姓被拦在申明亭外,官府对高豫的宽容就显得有点宾至如归,儒生们不满,衙役也不满。
“闹什么,那是冯家家眷,冯书曹的妻舅子。”
维持秩序的衙役逮住挤得最勤的那个人,一顿臭骂,“你往前拱得这样殷勤,说说看,你又是公堂上两家谁家的亲戚?”
姨舅给甥女撑腰,叔婶给侄妹坐阵,是民间打官司常有的事,这种亲属陪审的俗例挑不出错,人群闻言没有意见,被逮着领子的儒生也无话可说。
云雀蹬蹬跑出来,把高豫的话听了个全,声音难掩欣喜。
“姑娘别再耽搁了啦,有大爷护法,高郎君撑腰,里面还有奉礼贼陪跪,姑娘进去就不怕会冷清啦。”
过讼堂这件糟糕的事,竟被她形容得无比热闹,冯筝扑哧一声笑出来,拂开帷帽,就撞见高豫含笑回应。
他的笑容常常宽和,像春风拂过雪原,出于身世遭遇的缘故,又带一些赛雪欺霜的凉。
展青站在榆树下,这就想起浓稠夜幕里,他也是噙着这样的笑下“驱逐令”,给他鞍前马后的伴驾收出结尾。
“你透支假期护我回宣州,这一趟奔波,所谓恩情已经还清,我的路还很长,我想我能自己走完,同样的,你的前途也不止于此。展青,回司衙去,我已写信向王尊使澄清,回去以后,你就在睦州好好生活。”
昨夜他们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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