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灼玉从殓房中出来后拢紧披风连打三个喷嚏，吓得李逢舟躲在五步之外，生怕被赵灼玉过了寒气。
“一个大男人畏畏缩缩，连尸体都不敢看？”赵灼玉不知李逢舟是怕还是不想，一时竟生出恨铁不成钢的心绪，更多的是为他尸位素餐的失望。
李逢舟不甚在意，耸了耸肩道：“就算里头置有冰块，尸体也开始有腐烂的迹象了，我才不看。”
“这刑部主事干脆我来当好了。”
李逢舟只当未闻，微笑着问：“你来的时候不是说唐姑娘摸到林逸手掌中有伤，看了陈清的尸身可有头绪？”
今日离开国子监后，唐楚月就将险些摔倒被林逸扶住后察觉到的异样告诉了赵灼玉：“我摸到林逸手上有伤，还悄悄看了一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破的，不深，但有些斑驳了。”
倘若没有原先对林逸浅显的怀疑，赵灼玉不会深思，但如今她敏锐地联想到陈清身上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眼下重新看了一遍尸体，那勒痕处乌紫很重，绑人者显然用了不小力气，那么留下擦伤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灼玉默了默，压低了嗓音郑重其事道：“我现在更倾向于凶手不是林渊而是林逸。”
“那吴达的事又该如何解释？”李逢舟微微蹙眉，“林渊前脚才被捕，吴达后脚就自戕，其中关联要说与林郎中无关，你我都不信。若凶手不是林渊，林郎中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若林逸是真凶，他为何要故意制造线索迷惑我们的眼线，将火往亲弟弟身上引？退一步讲，若林郎中知道林逸是真凶，他为何不是找证据洗脱林渊罪名，而是想让人顶罪？”
他其实也觉得林渊或许不是真凶，但林茂文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
一连数个问题砸个赵灼玉本就昏沉的脑袋愈发重。
她再一次觉得，查案有时要的不仅是人证物证，那深如沟壑的人心，同样需要探索。
见赵灼玉面色愈发苍白，李逢舟没继续往下说，二人站在院中一时无言。凉风掀动衣摆，如有一高一矮的两座苍山在轻颤。
直到一书吏匆匆走来，二人之间片刻的宁静才被打破。
“大人。”书吏朝二人各作一揖，略显惊慌道：“大牢里的那位姑娘伤得严重，您要去看看吗？”
他面色紧张得有如口中之人将死狱中，把李逢舟和赵灼玉着实吓了一跳。
“你对她用刑了？”赵灼玉朝李逢舟跨了一步，想要伸出去攥住他衣领的手在理智的阻挠下终究没抬起。
“不是我。”
李逢舟丢下一句话后抬脚就走，赵灼玉牙关一紧，快步跟了上去。
跨进大牢，一股霉酸夹着铁锈味凉嗖嗖地扑来。此间阴暗狭窄，仅有高窗可以露进微光，好在是李逢舟来了，有狱卒点灯引路。
暖黄的光从钻进牢房中，赵灼玉瞥见了翘着腿躺在草堆上的林渊。恰逢他正好回头，目光同赵灼玉撞在了一起。
林渊翘着的嘴角骤然平直了，翻了赵灼玉一眼后转了个身，生起了闷气。
救那没心没肺的女人做什么？就该让她摔死。
只一眼，赵灼玉就皱起眉来，冷不防地道：“看来受刑的只有无双姑娘，吃了没有个好爹的亏。”
李逢舟心下认同却没回应，继续往前走了片刻，吩咐人将无双所在的牢房打开。
甫一进去，血腥味清晰地钻进了赵灼玉的鼻腔。
看见草堆上一动不动、衣衫褴褛的无双时，赵灼玉的心猛然一沉，身上的疼痛也随之沉了下去，再也感受不到了。
她急忙跪在无双身边，看着她露出来的皮肉已呈殷红，皱眉道：“下手可真够狠的。”
无双枯井似的眼睛半睁着，听到身边的动静后眼珠一移，看了赵灼玉一眼后又虚无地不知落在何处。
“你……”赵灼玉本想问“你还好吗”，可无双此刻显然不好，哪怕是走过场的话，赵灼玉也难以说出口。
“死不了。”无双用沙哑的声音淡淡地回应，“何须劳烦二位大驾。”
赵灼玉也不知如何回应，转而看向李逢舟，“总不能眼看着她的伤势加重最后要了她的命，拿些治外伤的药来吧，算我借你的。”
“我李逢舟就是个小气的人。”李逢舟自我调笑了一句，又吩咐门外的狱卒去找些药来。
无双僵在地上冷笑一声，艰难道：“李大人不是说林渊的待遇不会比我差吗，最后换了人审就不作数了？”
李逢舟缓缓走近，问：“他们问你什么了？”
“大人没看见证词？”无双故作不解，随即了然一笑：“看来想介入这桩案子的人很多，大人做不了主。”
“装模作样。”李逢舟轻笑，“我可没有赵推官那么好的耐心。”
他已确定无双没有伤及性命，不打算久留下，于是转身就走，跨出牢房时不忘提醒道：“赵推官不妨告诉她，有人险些死了。”
无双闻言双眼瞬间找到了聚点，身体也随之一颤，“谁出事了？”
赵灼玉盘腿坐在无双腰边，轻叹道：“陈清的友人，吴达吴举人。”
无双在昏暗中紧紧凝视着赵灼玉，想在她深沉的面色中探寻祸事的来龙去脉。
沉默的片刻里，她在设想的诸多可能中认定了某个答案。
“我听陈清提起过他……”她最终只挤出这一句。
赵灼玉解释道：“他留下一封绝笔，承认是他害了陈清，一头撞上了桌角。”
无双闻言猛地一抖，刚要说话赵灼玉就轻轻拍了拍她无伤的手背，“吴达信中约见陈清的时辰与我打听到的时辰不矛盾，刑部的人已经去验证了。至于吴达，大夫说他没有下必死的决心，撞得不算狠，没有性命之忧虑。”
无双因吴达的“活”而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郁闷不减反增，“若不是我昨夜指控林渊，吴举人也不会遭此劫。是我的错，不，是林渊的错……他们凭什么不把人命当回事？陈清死了，他们还想拉别人当替死鬼。”
赵灼玉看着无双发颤的身体沉默良久，长舒了一口气后又道：“无双姑娘，我推测林渊很有可能并不是杀害陈清的真凶。”
无双骤然一副“此话怎讲”的表情。
赵灼玉将发现有一个出现在醉梨园与林渊相像的人，以及有着林渊特征的人到过青云客栈一事转告了无双。
“无双姑娘虽说陈清或许是知晓林渊的秘密才会被灭口，据我打听到的消息看，他们确实在百味园发生过矛盾，但林渊离开时已显醉态，我认为他没有能力在醉酒的状态绑住陈清，又让那横梁恰好砸在他身上。待董大人印证完，或许就有定论了……”
无双却置若罔闻，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嘴里喃喃着：“石朗、石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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