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童那条小蛇被陈青宵抓了过来。

云岫在王府也就见过他一面。那是在陈青宵书房外幽深的回廊底下,小家伙看着他,叫他大人。

“原来不是哑巴。” 陈青宵语气淡淡的,提溜起白童的后颈,那小孩昂起头,却又被陈青宵指力轻易制住脑袋,“还想咬人,该不会是个小傻子吧?”

“他不是傻子,是我捡的,你放开他。”

“在哪儿捡的?” 陈青宵追问。

云岫抿紧了唇,不再开口。阳光切进来,把他半边侧脸映得有些透明,陈青宵等了几息,见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便也不问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但凡涉及来历,身份,过往,云岫总是这副模样,像蚌壳紧紧合拢,任外面是风是雨,里面是沙是珠,一概不让人窥探。

陈青宵也懒得再费那个心神去撬。

他就没打算弄清他究竟是什么。

是妖,是鬼,还是什么不该存于世的魔物,对陈青宵来说区别不大。他只知道,自己耗了重金,寻访到那位隐居深山,据说通晓岐黄之术与上古阵法的老法师,求来的那道符咒与设下的阵法,绝不能白费。

朱砂画就的纹路一寸寸渗进肌肤骨血的感觉,谁都比云岫本人可能更清楚。

云岫若是敢逃,天涯海角,他也给他抓回来。

白童觉得那个王爷,彻头彻尾就是个坏人。

那人用带着薄茧的手指掐他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偶尔还会从鼻子里哼出几声低低的嘲笑。

真是个坏蛋!

白童被关在这处精致却空旷的院子里,雕花的窗,厚重的门,四面都是高高的墙,抬头只能看见四四方方一块被切割下来的天。

他真想不管不顾,露出尖牙,狠狠地咬上那只总是随意摆弄他的手,要给这个可恶的人类一点颜色看看。

但他记得云岫大人的话,大人让他就在这里玩,不要轻举妄动,不要伤人,最后千万,不能暴露出原身。

于是白童白日里就真的只是玩。

他在空旷的院子里蹲着看蚂蚁搬家,用树枝拨弄石子,或者干脆坐在廊下的阴影里,抱着膝盖,看日头一点点挪过光洁的石板地。

他把自己缩成很安静,很不起眼的一小团,有人会给他送饭。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月光铺满庭院时,他才会悄悄化回原形,一条细细的小白蛇,沿着冰凉的木柱蜿蜒而上,盘在梁柱交接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竖瞳在暗处静静地发着光。

这王府真大。

白日里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器物碰撞声,隔着院墙隐隐传来,热闹又嘈杂。

他记得大人的吩咐,所以白天绝不敢踏出院门一步,连在院子里走动都尽量贴着边角。

只有等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连巡夜人的梆子声都远去时,他才会悄无声息地滑下柱子,细长的身体融入夜色,开始在王府迷宫般的回廊,花园,假山石隙间游荡。

他太小了,鳞片在月光下是接近银白的浅淡光泽,游动时几乎不带起风声,确实没什么人能发现他。

这天夜里,他又溜了出来。

王府里的厨房总有些剩的糕点肉食,味道比他在山里吃到的野果虫子好太多,他偶尔会循着记忆里的香味摸过去,偷偷尝上几口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正当他蜷在厨房后窗下的阴影里,细细辨别着里面传来的,令他肚子咕咕叫的甜香气时,一阵压低的交谈声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是两个人,声音里带着酒意和刻意收敛却依旧刺耳的议论。

“……你说咱们王爷,是不是真有点昏头了?竟然,竟然真娶了个男妾进门,还安置在沁芳苑。”

一个嗓音沙哑些的说。

另一个声音尖细些的立刻接上:“嘘,小声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上次送东西,远远瞧了一眼……哎哟,你是没看见,那模样,那身段,啧,跟过世的那位先王妃,像了得有七八分!尤其是侧脸,还有那眼神……”

白童琥珀色的竖瞳在黑暗里缩得更细。

他慢慢昂起小小的头颅,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冷的信子无声地探出,在微凉的空气里颤动了两下。

白童其实有点听不懂这些凡人在说什么。

他来人间的时间不长,那些弯弯绕绕的词汇,听不真切。

他此趟离开幽暗湿冷的魔界蛇窟,来到这处处光亮却又处处陌生的地方,原因是他在蛇窟被欺负了。

那些比他粗壮,鳞片颜色更深沉的大蛇,总是用尾巴将他扫到角落,抢走他找到的微弱灵脉,嘶嘶的嘲笑声带着毒液的腥气。

是大人把他带了出来,大人掌心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凉,却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稳。

白童想,他迟早会长大,会变得像大人一样厉害。

鳞片要最坚硬,毒牙要最锋利,盘起身子时能像小山一样挡住所有风雨。到那时,他就能保护大人,把那些敢靠近的,不怀好意的东西统统咬碎。

那两人的议论还在继续,声音压得更低。

“宠爱?何止是宠爱,简直是离不得身。” 沙哑嗓子咂摸着嘴,“沁芳苑里当值的丫头偷偷说,经常闹到大半夜,灯都不熄,里头那位……哭得都快没声儿了,求饶似的,咱们王爷哪管那个,劲儿上来了,停都不带停的……”

白童盘在阴影里的细长身体倏地一下绷直了,脑袋昂起来,小小的三角形竖得笔直,那一瞬间的姿态不像蛇,倒有点像被惊动,竖起耳朵的幼犬。

谁哭了?

是……大人哭了吗?

大人怎么会哭?在他心里,云岫大人是最强大的,是连那些凶恶的大蛇都要退避三舍的存在。

这些可恶的,软弱的凡人!

他们居然……居然让大人哭了?

大人可是吞天蟒。

一股混杂着愤怒,不解和某种模糊焦躁的情绪,在他小小的身躯里窜动。

毒囊又开始隐隐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想咬点什么。

白童不再停留,细长的身体一摆,悄无声息地滑下窗沿,融入更深的夜色,朝着那两人口中沁芳苑的方向,急速游弋而去。

沁芳苑并不难找,是这偌大王府里灯火最明亮,却也最安静的一处。

小蛇从院墙根一道不起眼的排水石隙里钻了进去,冰凉的腹部擦过湿滑的青苔。

院子里果然还亮着灯,不是通明的大亮,而是从正房雕花窗棂里透出的,昏黄柔和的光晕,朦朦胧胧,将窗纱上精致的缠枝花纹映成模糊的影子。门口守着人,一边一个,穿着王府侍卫的劲装,抱着刀,像两尊沉默的石像。

廊下还候着两个侍女,垂着头,倚着柱子,似乎有些困倦,强打着精神。

白童将自己紧紧贴在墙根最暗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竖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透出光亮的窗。

夜风拂过庭院里的花树,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掩盖了他鳞片擦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白童细长的身子沿着冰凉的墙壁蜿蜒而上,鳞片与砖石摩擦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他绕到那扇透出光亮的雕花木窗边缘,用尾尖勾住窗棂的凹槽,慢慢将上半身探过去,贴近那层薄薄的,被室内光线映成暖黄色的窗纸。

然后,声音便透过这层脆弱的阻隔,钻入他敏锐的听觉。

是抽泣。

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带着破碎气音的呜咽。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艰难,每一次呼气都带着颤。

是大人。

是云岫大人的声音,但又不是他熟悉的,那种冷淡的平静。这声音里浸满了某种难以承受的东西,像被揉碎了的琉璃,一碰就要散掉。

他听见大人在不停地说,字句含糊,被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低沉,是那个坏蛋王爷。

“怎么就不行了?” 那声音甚至含了点笑意,慢条斯理的,“我看……还行着呢。”

接着,云岫大人的声音又响起,这次不停重复着一个名字,像抓住救命稻草,又像绝望的低喃:“陈青宵……陈青宵……”

白童盘在窗棂上,细密的鳞片几乎要炸开。琥珀色的竖瞳缩成两条极细的,燃烧着冰冷怒意的线。

私刑!

这肯定是在对大人动用可怕的私刑!所以大人才会哭,才会这样一遍遍地说“不行了”。

他细小的毒牙在口中磨了磨,恨不得立刻用尽力气撞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冲进去,把那尖锐的毒牙狠狠楔进那个坏蛋的脖颈里。

可是连大人都被他抓住了,成了他的手下败将。自己这样一条还没长成的小蛇,冲进去又能做什么?恐怕只会被那坏蛋随手捏死,像捏死一只虫子。

那样,大人最后一点逃跑的希望,是不是也就被他莽撞地断送了?

不行,不能这样。

屋内的坏蛋王爷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餍足后的随意,朝门外吩咐:“……叫水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打开又关上。隐约传来下人应诺和轻微的脚步挪动声。坏蛋王爷的声音又响起,这次近了些,似乎就站在内室门口,对着外面说:“水抬进来,你们就下去歇着吧,明早再来收拾。”

白童来不及细想,趁着外面侍女侍卫走动,注意力分散的刹那,猛地将自己最尖细的头部对准窗纸一处因年久略显疏松的接缝,用尽力气往里一钻。

“噗”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夜风掩盖的破裂声,窗户纸上出现了一个孔洞。

他将一只眼睛紧紧贴上去。

屋内烛光摇曳,光线比从外面看要昏昧许多。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他从未闻过的复杂气味,甜腻的暖香混合着汗液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略带腥膻的浊气。

没有血腥味,但这味道同样让他不适,鳞片下的肌肉都微微发紧。

他的视线穿过孔洞,急切地搜寻,终于落在了那张宽大的,帷幔半垂的雕花木床上。

云岫大人就在那里。

身上胡乱盖着凌乱的锦被,裸露出的肩颈和手臂在烛光下呈现出近乎脆弱的苍白,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红痕,有些像指印,有些形状暧昧不明。

大人果然被打了。

云岫黑色的长发汗湿地贴在脸颊和颈侧,更衬得那张脸失了血色。他侧躺着,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胸膛的起伏微弱而急促,嘴唇微微张着,还在无意识地,极轻地抽气。

那是被彻底掠夺干净,耗尽所有力气后的虚脱,了无生气的,奄奄一息的姿态。

白童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

不行。

这样绝对不行。

他不能冲进去送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人这样下去。细小的尾巴焦躁地拍打了一下窗棂。他得去找救兵。

对,回魔界,回蛇窟……不,蛇窟不行,那些大蛇不会帮他。

要去别的地方,找更厉害的,不怕这个坏蛋王爷的魔物来救大人。

白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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