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红痕2

天刚擦亮，江峙川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庙街。

这处港城著名的贫民区没有资格沉睡，昼夜不息去挣钱才能换回笼屋的一席之地。

此刻，肠粉摊、米粉店、卖衣服的、卖报纸的、卖唱片的、电话卡、旧书、水货……数也数不完，当真又热闹又破败。拥挤的铺位延伸至街中，只给行人留一个侧身通过的宽度。

江峙川轻车熟路拐进一个音像店。

逼仄的店内塞满了发黄的光盘，老旧电视上正播放着不知道播了多少遍的港风枪战片。

一头黄毛的店主人正在埋头吸溜着肠粉，听闻声音抬起头来，整张脸立马笑出褶子，“哎呦，是什么风把我们江公子吹来鸟不拉屎的穷庙街啊？！”

江峙川冷着脸，随手扯下卷门，“有那种片子没？”

阿容跳起来，“你关门干嘛？！万一错过我有钱亲爹来找我怎么办？”

“你爹早死了！”江峙川一屁股坐下来，没好气地说：“还是我帮你把他从海里捞起来的！”

阿容悻悻撇了撇嘴，端起塑料饭盒，把所有的肠粉汤一滴不剩地吸进肚子。

手背擦了擦嘴，这才嘀咕道，“你现在是有钱家的少爷，家里有大影院，有看不完的正版片子，偏偏跑到我破烂地方……”

说到这里阿容停了下来，他盯着江峙川的黑眼圈，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呦喂，孩子长大了，终于开窍了，来来来，喜欢什么类型的？阿容哥哥阅片无数，如数家珍，包你满意！”

江峙川：“滚！”

阿容收起笑容，绕过狭窄的过道，走到江峙川面前，认真道：“找我是对的，这种事千万别憋着。容易憋出病！”

江峙川：“。”

他抬起眼，“我想看那种打人的片子。”

阿容一愣，“打，打人？！”

江峙川烦躁得挠挠头，“爱死爱慕！”

“咳咳咳！”阿容惊得连声咳嗽。

好不容易缓下来后，捂着胸口吼道：“变态啊！”

江峙川立马伸手把他的嘴巴捂住，恶狠狠道：“不许你这么说！”

即便大哥喜欢的东西不同寻常，那也一定有他的道理，更和变态两个字没有任何关系！

阿容好不容易才从江峙川钳子般的手中挣脱出来，“不是，咱们能不能不要一来就玩这么大？！”

江峙川甩给他一个眼刀，“闭嘴吧你！”

阿容举手求饶，随即又问了一个致命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哪个女的？是不是很靓？”

江峙川紧紧抿着唇，缓了好才一字一顿说：“片子，找出来！你，滚！”

-

江家幽深的大宅天然适合隐藏秘密。江峙川把秘密藏在睇向大哥的眼波里，藏在一墙之隔的幻想里，藏在春日的落樱里。而大哥的秘密则藏在衣服下，藏在如玉般的身体里……

江峙川厌恶自己有这样见不得人的秘密，却试图理解并接纳大哥的“与众不同”。

为此他连夜翻看研究材料，希冀为大哥找出“站得住脚”的充沛理由。

再说，在这样令人窒息的家里，有些奇奇怪怪的喜好太过正常。

面前破旧的电视里，鞭笞如疾风暴雨。这些人红痕斑驳，眉眼含欲，越痛越彰显他们的存在，越痛越表征他们还被爱着……

或许是因为幼年时的陪伴缺失，急需来自肌肤的痛感链接，或许是因为大哥常年遭受极大压力需要疏解……不管什么原因，大哥的身体里一个黑洞正在形成，它的边缘被恐惧、害怕、孤独吞噬着，黑洞由此会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但是！！！

显然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见到了，碰到了，也打爽了！

电视机里播放的片子明明在讲一种特殊的欢愉方式，江峙川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他小心翼翼藏着掖着，只敢在脑海里幻想，结果……

是谁？到底他妈是谁？

这个人，或者这些人，会不会不知轻重？会不会用诡异伤身的器具？会不会像碾压花泥一样任意侮辱大哥？

若是换做他，他肯定下不去手。大哥会不会因此嫌弃他“不中用”？

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更令人痛苦的是，他好像更希望大哥能做另一方，用强势、威压、凶狠的方式来压制掌控他，更希望把自己完完全全让渡出去……

-

阿容终于被允许进入自己店铺时，江峙川迎面甩给他一根皮鞭。

阿容：“？？？”

“抽我！”

阿容面露难色，“哥，我真不好这一口！”

然而江峙川乌云密布的脸容不得他拒绝。

阿容捡起皮鞭，颤颤巍巍往江峙川身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

“使劲！”

阿容：“。”

这场景太诡异，阿容头皮一阵发麻。他不仅是直男，更对这种字母游戏毫无兴趣啊！

“小川，不然你回庙街！阿容养得起你！咱不去劳什子豪门大宅，才去几年就把孩子都搞成神经病了！”

江峙川愤然从阿容手里夺走皮鞭，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阿容试图伸手查看江峙川是否发烧失智，青年人突然勾唇笑了起来。

阿容：“！！！”

江峙川用指腹摩挲着皮鞭冷硬的表面。

-原来，我只对大哥有反应。

-原来，我的身体比我更早一步选择了大哥。

-我当然也可以满足大哥。

既然如此，现在只需要把大哥身边那些飞来飞去的“苍蝇们”打死就行。

他大大松了口气，“我想明白了！”

阿容：“啊？”

-

橘猫蹲在办公桌上，两只眼睛随着江维岳翻动文件的手滴溜溜地左右转。

虽然猫型只是他在这个世界的拟态，但他仍然选择保留了一些猫的特性，比如逗鱼、犯懒、以及……热爱八卦。

【我亲爱的宿主，虽然作为系统，我只被允许向你提供有限的剧情信息，但，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好弟弟现在在干嘛？】

江维岳没抬头，无意识地嗯了一下。

橘猫急了，【说多少次了！咱们的主要任务是走限制类剧情，不是事业类剧情。一个国瓷拍卖哪有我现在让你猜的事令人热血沸腾？！】

江维岳停下来，【多学点知识总没错。万一有一天我有幸回去，说不定还能开辟一个副业赛道。】

橘猫：【。】老实人心态这么稳？！

他起了坏心思，凑上前来贱兮兮道：【小川现在也在学习呢。】

江维岳道：【爱学习是好事。】

橘猫无语，立马调出画面，投放在虚空中。

江维岳抬起眼。

视频里，江峙川一脸严肃地坐在一个破旧沙发上。他直直盯着面前的电视，眉头紧锁，嘴巴紧闭，像是遇到了什么难解的数学题……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呼啸而来的鞭声伴随着惨叫从电视里炸出来。

江维岳：【？】

紧接着，又是一声急促的呼吸，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兴奋”。

江维岳：【？？】

【你说，你的好弟弟学这个，是用在谁身上？】橘猫故意问。

江维岳抿着唇：【……有些时候太爱学习也不是什么好事。】

橘猫：【嘿嘿！】

-

未等江维岳想出应对策略，有人不请自来。

橘猫瞥了一眼，【这人叫钟佘意，是江家三小姐江淼淼的独生子。】

说完，立马缩成一团打起了瞌睡，不肯再提供多余信息。

江维岳：【。】

-

秘书还想劝阻，却被来者冰凉的眼神吓得后退两步。

钟佘意冷冷看着端坐在董事长位置的男人。

港城的人都知道江维岳是大舅留从福利院收养的孩子，大舅舅死后，他本没资格坐在这里，是二舅舅宅心仁厚，收留他，培养他，还送他坐上这个无数人羡慕的位置。

而他，一个姓钟的，即便身体内流着一半江家的血液，明明抬起手就能碰到无尽的财富和尊崇的地位，却怎么也穿不过血缘礼法铸造的墙，不能也不可以肖想眼前这个位置。

“真是有意思。穷人扮演起有钱人怎么能比有钱人还像？”

他继承了母亲江淼淼阴柔优雅的气质，金丝眼镜下藏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明说出来的话不怎么客气，眉眼里却含着微微笑意。

江维岳不作声。

识相辩人。

若说江峙川是随时都会爆炸的疯狮子，面前这人显然是条随时从草丛里飞出来咬人一口的蛇。

钟佘意微微歪了下漂亮的头颅。

他走到办公桌前，趴下来，就这么用两只手可可爱爱地撑在脸颊处，仰着头紧紧盯着江维岳的脸。

“你可真好看！”钟佘意不得不夸赞。

末了，又不忘揶揄地喊了一声，“哥！”

哪门子哥都不算的江维岳不知道怎么应对，只好低下头，继续看资料。

钟佘意沉下脸来。

面前的男人永远这副云淡风轻的稳重模样！他凭什么？有什么资格？

在江维岳出现之前，他是江家唯一的后代，是钟鼓馔玉养出来的独苗。两位舅舅把他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要什么有什么。

有一次家庭聚会上，二舅舅甚至笑着问他是否愿意改姓为江，过继到大舅舅名下？他彼时还小，懵懵懂懂的，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会带来如何的滔天巨浪。他只记得大舅母愤然离席，大舅舅默然叹气，二舅舅尴尬道歉，母亲则冷着脸喊管家把他抱走。

管家抱着他一路小跑，跑到很远才停下。

管家不知为何一直在抖，然后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小少爷啊，你要是能姓江该多好啊。”

没过多久，大舅母高高兴兴从福利院领回来一个小孩，比他大，比他高，比他漂亮，比他听话，所有人都来围观，他头一次被挤到角落里。

江维岳像个完美的机器人，从小就表现出超然的成熟和聪慧。旁人讽刺他，他充耳不闻，旁人诱惑他吃喝玩乐，他摇头拒绝，而后苦行僧般认真学习。旁人若是不开眼，故意抛出“生母养母恩情谁大”的话题，他则红着眼低头不说话。一个字不说，却又是最好的回答。

所有人越来越喜欢，越来越认可江维岳，而他，钟佘意，成了那个被高高举起又被重重撂下的“小可怜”。

再后来，大舅舅和大舅母先后去世，江维岳不吃不喝守在灵前，一滴眼泪没落，却把手心掐得鲜血淋漓。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如此喜欢幸灾乐祸，明明棺材里躺着的是自己的至亲，可他就是想笑。笑江维岳从此无人可靠，笑江维岳比他摔得还惨。好歹他还有母亲，江维岳只能再次滚回福利院，做回阴沟里的老鼠。

然而，二舅舅再次托举了他。哪怕后来二舅舅找回亲生儿子，依然把董事长之位交给他。

不合理！太奇怪！想不明白。

他去问母亲，母亲脸上泛着冷笑，只说让他不要掺和。

他如何能不掺和？

人生在世，总有所求。他，钟佘意，一辈子被阻隔在血缘礼法的高墙之外。他想跨过这堵墙，或者直接推倒这堵墙。

江维岳也应该有所求吧……为财？为名？为权？好像是，又不是。

直到前段时间他意外发现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忍了好几天，还是没忍住，准备今天正式砸到江维岳的脸上！

-

幻想了多日的名场面终于要来了。

钟佘意快高兴疯了。手指颤抖，唇角难压，就连四肢也不听使唤地膨胀再膨胀，他的头抻得越来越高，江维岳就缩得越来越小，以至于好似伸出脚就能把江维岳踩死。

若是江维岳肯低头求饶，或许他高抬贵脚，饶他一命。

“江维岳，我知道二舅舅把你的亲弟弟藏起来了。”

钟佘意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有点飘，含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死死盯着面前男人的脸，希望这张四平八稳的脸，快快崩开裂痕，露出震怒、痛苦、害怕、担心……随便哪个词都会让他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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