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说吧,你什么来历。”罗拉在安鹤的床边安静地坐下来,她把面包放回了盘子,不再给安鹤喂饭,看样子打算认认真真和她谈会儿话。

“来历我已经和苏教授提过了。”安鹤咽下口中的面包,“你应该看过评估表,我没有说谎。”

“这么说你知晓苏教授的天赋。”罗拉认真地打量着她,“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在苏绫面前,只要你坚信自己说的话,那就不是谎言。”

呵,说得容易。

作假的人怎么可能相信自己的谎言?那得多大的能耐才能骗过大脑。

安鹤看着罗拉平静的面容,顿了顿,狐疑:“所以,这就是你能留在苏教授身边的原因?”

罗拉没有回答。

不会吧?安鹤暗暗吃惊,难道罗拉真的能相信自己的谎言?

这个世界的人,脑回路都有些离谱。

“你有问题。”安鹤百分百肯定。

“你也一样。”罗拉这次没有反驳,“我们是同类,我一眼能看出你很特殊,不然我不会找你谈话。”

从没有人看出过罗拉的不对劲。

但是,散发着同样气味的野兽在丛林中相遇后,即便隐藏得再好,都能异常敏锐地闻出对方的味道。

安鹤重复着对方的话:“我们是同类……”

吗?

她眼眶周围的肌肉微微紧锁,看起来像猫科动物捕猎前的瞄准。

罗拉察觉到安鹤细微的神态,她坐直身体,双唇轻轻开合,空气经过唇齿摩擦逐渐凝结成一句庄重的话语:“瓦尔哈拉的英灵。”

安鹤:?

什么有的没的?

这话听上去像一句誓言,但此时此地,由罗拉说出来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句暗号。

罗拉在试探安鹤的身份,而她根本不知道暗号的下半句。

安鹤暗自思忖,迟疑着开口:“眼睛瞪得像铜铃?”

虽然不太对,至少押韵了。

罗拉:……

她站起身,眼里的温度一瞬间褪去,一甩手,从袖口处滑出一枚闪着银光的尖刀,无声无息坠落在她指缝间。

那把尖刀十分精巧,只有手指长,很薄,安鹤一眼就看出,这不是第九要塞的东西。

之前途经过闹市,安鹤观察过了,第九要塞虽然冶炼金属,但这里所有器械包括载具都主打一个实用,粗犷不加修饰——人们在达到安居乐业水平之前,不会追求工具的精美。而这把刀,上面还雕刻着细小的纹路。

安鹤紧盯着罗拉,左手暗自捏成了拳头。

那把锋利的刀却并没有落到安鹤的身上。

罗拉稍微扯开衣领,在左颈窝的凹陷处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紧接着,她伸出手指,挤开伤口,从锁骨下抠出一枚金属片。

鲜血汇聚在她的颈窝,而罗拉眼睛都没眨一下,只用口袋里的粗麻布吸掉了血渍。

安鹤看得心惊肉跳。是个狠人。

罗拉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指甲盖大小的芯片,那也不是第九要塞的东西。

她接着之前的话:“安鹤,就算你没有问题。但现在,你有了。”

她擒住安鹤被禁锢的左手,两指夹着芯片对准了安鹤被骨蚀者挠过的伤,挤开快要愈合的皮肉,将芯片硬塞进了皮□□隙中。

安鹤瞬间疼出了一身的汗,金属的坚硬质地和血肉相互排斥,手臂上鼓起一小片包,强烈的异物感裹挟着疼痛让安鹤头皮发麻。

她眼神冷却下来,但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挣扎,安静地等着罗拉将它放好。

罗拉指腹按在稍微鼓起的皮肤上,不顾死活地往下压了压:“等你的尸体被丢弃,我再将它运出去。”

那是这两年费心收集到的资料,她还有机会拿回来。

“你要陷害我。”安鹤忍着疼痛出声,罗拉的心思昭然若揭,栽赃陷害,连物证都准备好了。安鹤抬起头:“只是这点,怕是不够。”

“单单这一项是不够,不过。”罗拉很平静:“我看过苏教授给你的精神判定,她对你的疑心仍旧没有消除——正好,我已经和她说了,你故意感染了真菌,而你进入要塞,就是为了让骨蚀病在第九要塞扩散。”

安鹤皱起眉:“什么意思?”

她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是嵌灵体,能够免疫骨蚀病,但要塞的居民不能。恰巧海狄带你经过闹市,贺莉塔娜斯基女士还和你们有过接触,这多可疑啊,她可是染上骨蚀病治不好了。”罗拉藏起尖刀,站起身,眼睛平静如水。

安鹤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她仍记得那位名字很长的女士,脸带笑容地给了海狄一个苹果。“她感染了骨蚀病?”

“第二阶段,刚刚出现发热的临床症状。”

“我没和她接触。”安鹤斩钉截铁。

“你当然没有。”

罗拉没有再坐下,她站在安鹤的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贺莉塔娜斯基女士在矿洞里工作——早些年有矿工感染后不上报,躲进矿洞里卡在了缝隙中。前些日子,贺莉塔娜斯基女士作业时不小心被土层里的趾骨划伤。”

罗拉将染血的麻布塞进口袋,“但是,谁会知道这件事呢?她来求助时,我告诉她这是天神赐给她未来孩子的礼物,让她不要到处宣扬,就这样,她错过了治疗时间。你瞧,你进入要塞已经一天了,足够弥补潜伏期的时间差。苏教授和指挥官,只会认为是你把真菌带来并感染了可怜的女士。因为只有你有过明确的诊断记录。”

安鹤抿紧了唇。

她不知道自己一进要塞就被盯上了,是海狄告知她要去检测的时候,还是等阿斯塔被接走的时候?她竟然没有察觉到危险,忽略了自己的直觉。

贺莉塔娜斯基女士递苹果的事很可能也受罗拉指使,即便那事没发生,以苏绫助手的身份,罗拉有一万种方式哄骗那位女士和她们接触。

罗拉没有直接参与进来,她只是轻飘飘地无视了居民发病。

安鹤半垂着眼眸,心中有股无名的火气:“你既然知道要塞里出现骨蚀病,怎么能不上报?”

“能利用的事情为什么要上报?”罗拉神情冷漠,“我一直有暴露的风险所以随时准备着后路。现在你来了,正好推到你头上。”

安鹤有些难以置信。

罗拉顿了顿,“你会被打上间谍的烙印,海狄会被追责,当然,阿斯塔的治疗也会终止。因为骨蚀真菌可能会大面积扩散,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当然,这场混乱也有可能被平息,不过那时伤亡惨重,作为帮助苏教授辨别骨蚀病的研究员,我可有得忙了。”

安鹤意识到,罗拉已经盘算好了,每一步都对她极其有利,她不会被暴露,并且会被当作重要人力留下来,这个举措,在以摧毁这个要塞为代价。

安鹤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熊熊燃烧。

这个时代怎么还会有人,不顾一整个要塞群众的安危,而放任骨蚀病蔓延?她太低估了人类战争所催生的恶意和贪欲。

而且,阿斯塔和海狄会被她拖下水。

安鹤皱紧了眉头,她好不容易捡回阿斯塔一条命,又要让阿斯塔毫无行动能力地死去,一个战士死在病床上,太荒谬了!

安鹤垂下了眼,努力平复着心跳。攥紧拳头的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罗拉俯下身子,伸手摸了一下安鹤的侧颈。

安鹤睁开眼看她,漆黑的眼眸如一潭死水:“现在,你要让我失去说话能力了?”

罗拉顿了顿:“不需要我动手,你刚刚咽下的面包……”

“你没必要骗我。”安鹤打断她,“当时你还没确认我是否是你的同伴,不会在面包里下毒。”

罗拉少见地有了表情,她发自内心地笑了一下:“海狄形容得准确,你果然对死亡没有恐惧,我无法拿它来刺激你让你失控。这么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间谍——我会转告苏教授这一点,你很有当死侍的潜质。”

安鹤没想到,海狄对她的夸奖,竟然也会成为间谍身份的佐证。

“放心,我不会剥夺你说话的能力。”罗拉伸手摸到颈上的血管,“你能说话更好,最好将我们今天所有的谈话都告诉苏绫,这样,我才能成功站在被污蔑的位置,有理由全面地对你展开调查,有理由宣泄我的敌意,再揪出你身上的芯片。”

安鹤明白了,罗拉不是平白无故和她说这么多废话。罗拉根本不是话多的人,今天说的每一个信息,都是撒下的网。

她要安鹤去告状,将她描述得越可怕越详细才好。无论安鹤说什么,她都能不费力气,把这些罪证全部推回给安鹤。

她知道,安鹤精神状态不稳定,在苏绫那里信誉为负。

天衣无缝,一环扣一环。

在罗拉的推波助澜下,荆棘灯只会认为,一个不怕死但业务生疏的间谍,一出现就被抓住了尾巴。再加上骨蚀病蔓延,混乱之下,没有人会详细追究。

好,非常严谨而恐怖的计划。

安鹤注视着罗拉,她的预感没有错,罗拉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从她到第九要塞不过两天,罗拉就完全想好了对策。这个世界通讯应该极其不发达,不然第九要塞早被摧毁了。

骨衔青怎么没有警告她,第九要塞还有这号人物?

罗拉将安鹤的表情尽收眼底:“不过,我得送你点东西,你既然精神状态不稳定,额叶和颞叶受损也是应该的事,这样你的嵌灵才会失控,说出的话,才会更符合你的精神状态。”

罗拉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指尖长短的针筒,里面装的乳白色液体只有花生粒大小,安鹤直觉,那是非常危险的药物。

她深吸一口气,静静地、沉默地看着对方。

罗拉毫无辨识度的脸凑近,俯下身,针尖扎入了安鹤的皮肤。金属十分冰凉,但与安鹤团积在心中的怒火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按上针筒软塞那一刻,安鹤的眼眸里炸开无比强烈的情绪,被她有意积压下来的情感像是迸发的岩浆,找到了一个释放的闸门!

敌视,同情,愤怒和惋惜,像晕染的颜料混合,成了利刃。

安鹤猛地一扭手腕,小指和无名指瞬间骨折,再加上预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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