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棠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回院子的。
她只记得夕阳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前,她看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走着,耳边是母亲在佛堂里对她的喊声。
“若是你能早点抱他出来呢!”
伤疤开始泛起密密的疼,恍惚间她仿佛又置身那个火海。
那年她八岁,那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午后,她和弟弟玩了一会便困了,就在母亲的软榻上睡着,醒来时,漫天都是大火。
浓烟滚滚,她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四处摸索着找到了弟弟的小床。小床已经被烧得焦黑,两岁的弟弟躺在小床上,被烧得不成人形。但最后要带弟弟离开的念头战胜了恐惧,她抱起焦黑的尸体就往门口跑。
母亲赶来时,看见她怀里的弟弟就昏过去,一病半个月,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好好和她说过话。
潘棠的手腕上也留下了难以消除的疤痕。
走着走着到了她院子门口,耳边轰鸣声不断,赤金色的夕阳照着四周一切,火一样红。
大门口,少年抱臂,倚着墙,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察觉到她来,少年抬头,看往她的目光温柔清朗。
一身深蓝色素净的衣袍,在潘棠的目之所及之中格外显眼。
她站到他面前,第一次狼狈的,失魂落魄的。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在等我吗?”
似乎是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他皱眉关切道:“二娘子?”
“没事。”她道。
“等了很久吗?”
“曼姝和般若在小厨房,属下见二娘子迟迟不归,就在此等候。没有很久。”
她笑,“真好。”
“幸好还有你们等着我,不然这一天真是坏透了。”
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灰蒙蒙的气息,这种气息和平日里阿酌看到的判若两人。在阿酌眼里,她一直以来都是快乐的,充满干劲,她像是春日午后在阳光下伸懒腰的猫儿,恣意随性,从不为琐事烦心。
但这种反常,却使得此刻的她更加鲜活,像是永远站在高台踱步的猫儿突然跃下高台,趴在你肩上,细细地叫了一声。
他有种想抱住她的冲动。
刚刚抬起的手欲动未动,胸前就被抵住,少女毛茸茸的头抵在他胸前,他不知所措地低头看她,看见她发顶的旋和编得精致的小辫子。
“别动。”潘棠道,她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又悄悄扯下了忘记翻下来的袖子,挡住伤疤。
他的胸膛紧实且温暖,身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安静沉着的味道此刻如此令人安心。旁人总说他冷淡不好亲近,但冷淡的人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气息。
这小侍卫分明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
阿酌任她靠着,抬起的手虚虚地贴在她胳膊两侧,还差半寸就要贴上,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前。
“二娘子受委屈了。”
潘棠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称不上。”
“一个不重要的人,说了些不重要的话,我才不放心上。”
阿酌缄默,他忘了她是多坚强一个人,哪怕是脆弱,也只允许自己脆弱一会。
潘棠抬起头,仰头笑盈盈看着他,“难为你今日话多。”
他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垂下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两下,潘棠也歪头看他,“我们进去吧,曼姝和般若肯定已经做好晚饭了。”
说完,她便自顾自走进院子。
少年看着她背影,抬腿跟在身后,方才胸前的温暖仿佛只是幻觉。
落日收敛最后一点余晖,淡淡的月亮出现。
——
这日的一点小插曲虽然让潘棠难受,但也抵挡不住她将要进宫见到阿姐的期待。
第二日,她便早起忙活张罗着蒸酒的事宜。
院子里两口铁锅早已架好,只待发酵好的两坛酒开坛。
阿酌从房间里一手抱一个坛子出来,两个酒坛用牛皮纸包着,不至于全部封死,也不会让外面的灰尘进入酒坛,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
“阿酌快点,快点。”潘棠着急张罗着。
两口炉子的火已经烧着,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阿酌听着指挥,将酒浆倒进铁锅里,小火加热,铁锅上加盖一个无底无盖的竹制圆筒,圆筒上再架一铁锅,锅中不断加入冷水。
潘棠介绍道:“顶上加盖的这个铁锅名叫‘天锅’,蒸出的酒会聚集到天锅的底部。”
竹制圆筒内部精巧,有一引导竹管承接天锅下方滴落的酒浆,再竹筒侧面开孔引出酒浆,滴入陶罐。
过了不久,院子里已经满是酒香了,滚滚热浪带着香味飘散,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潘棠激动地搓搓手,探头去看陶罐里的酒,眼见已经积攒了半坛子,她却将酒全部倒掉。
其余三人看着她的动作皆是不解,般若小声问曼姝,“二娘子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酒倒掉?”
曼姝摇摇头,显然不知。潘棠耳尖听到,于是解释道:“头酒苦涩,不宜入口。”
她看着陶罐里继续流入的酒,道:“接下来流出的酒,才是真正的浮生醉。”
般若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种讲究呢。
炉子持续烹着酒浆,逐渐,陶罐里积攒了满满一罐。蒸出的酒液晶莹剔透,酒香浓郁,入口无涩味,甘醇浓厚。
最后再用淤泥封住陶罐,埋入桃花树下,覆盖上冰雪,七日后,浮生醉便完成了。
原本的酿造时间应当是足足两个月,但她赶时间,将所有步骤缩短到了半个月,心中实则是有些忐忑,不知能否酿出浮生醉真正的味道。不过,就目前来讲,酿出的酒她还算满意。
看着被妥善埋好的两坛子酒,潘棠脸上荡出一笑,然而还未真正开心庆祝一下,院子的大门却被敲响。
谁会在此时来敲她的门?
两口炉子还没有收拾,四处都是酒香,任谁看了都能猜到她们没在干正经事儿。
门又被轻轻扣响。
潘棠轻声道:“你们先去收炉子,我去开门。”
三人急匆匆去收拾满地狼藉,潘棠则走到大门前,平声问:“是谁?”
门外传来娇柔的女声,“奴婢是崔姨娘院子的丹草,姨娘唤二娘子去前厅呢。”
“我知道了,你走吧。”
丹草不识潘棠的声音,还以为是哪个婢女,于是继续道:“崔姨娘让奴婢当面和二娘子说,还请开个门。”
“不必了。”潘棠语气冷硬,“我就是二娘子,我会去的。”
丹草讪讪立在原地,既然这样说,她也不好再强行要求开门,于是道了声“奴婢告退”,识趣离开。
院中三人手忙脚乱,潘棠道:“不用着急了,没事了。”
她吩咐道:“我去趟前厅,你们慢慢收拾。”
正要离开,却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对阿酌道:“阿酌你随我去。”
阿酌点头,“遵命。”
——
她不知道崔姨娘突然让她去前厅做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路上,她注意到府中的仆人对她的态度略有些不同。往日他们虽然也会行礼,但一般都很随意,毕竟她这个二娘子在府里的存在感实在是低,风评也不大好。但今日,这些人却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个个恭敬得不得了。
究竟是怎么了?
一开始还疑惑,可当她渐渐靠近前厅,也觉察出了不对劲。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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