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思特驶入向阳区,载着倦怠的柑橘叶和她满满的吐槽欲。

四十分钟后,路况愈发简单。导航显示终点在东部偏北,北城核心地带的高档建筑群。

地下车库开了一道天井,引入自然光,减速带设计得丝滑平缓,像踏过一条厚实的毯子。

身边男人指明了车位。

招月瞥见两侧数不清的豪车,突然想让老板把这单代驾费结一下。

“厉总,如果我以后失业,能不能给你当司机。”

她停稳,解开安全带,跑下去打量隔壁车位改装得花花绿绿的布加迪。

有钱人,但是审美堪忧。

“如果能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厉盛下了车,一没看紧她就溜到了两米外。

“这边。”

车库弥漫着淡淡的环境香氛,松木和草本的绿感。电梯比公司宽敞,比公司稳,古铜色调泛着澄净的反光。

上升途中,招月轻微眩晕,那种感觉后来很久都挥之不去。

25楼,一整层都属于他。

门口摆放着给她的拖鞋,白色,合适的尺码。

她跟在厉盛身后,仰头,越过他的肩膀看见敞亮宽阔的吊顶。

好高,好大。

客厅尽头,落地窗还离得很远,天空的颜色却已触手可及。

“你家一点都不冷。”

招月脱掉毛茸茸的外套,抱在怀里。

“现在应该是23度。”他说。

大平层都是恒湿恒温恒氧的设计,不像她租的小屋,还在秋风里苦苦等待供暖。

“真方便啊。”招月感慨,“家这么大,小猫不会迷路么?”

她身前,厉盛又紧了紧眉心。

23摄氏度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过于温暖,导致药物嗜睡的副作用凶猛地缠上来。

“不会,它单独住一个房间。”

他带她走到猫房门口。

“我去拿猫饭,衣服给我。”

男人伸出手臂,示意她搭上外衣。

不是给管家,是给他。

给她的顶头上司。

“……谢谢。”

她惶然片刻,把衣服递过去,转身走进猫主子的领地。

一分钟前,她还在想一个房间够不够奶牛猫折腾。

一分钟后,她发现那个房间面积和她租屋的客厅一样。

太大了,而且应有尽有。猫爬架,猫抓板,小型猫饮水机,近处像儿童房,后面是林立的猫猫森林。

“好久不见。”

招月和地板上的奶牛猫面面相觑。

猫咪慵懒地朝客人挤挤眼睛,仿佛记得她。

上次见还在雨天,怕水的猫别无选择,躲在回廊的立柱下耐着性子舔毛。

那晚,它承受着两个人沉重的视线。

淋漓雨水溅到他的西装上晕开,而她穿着短裙,在雨夜冷得发抖。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很怕他。

“要喂猫么。”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招月回头,看见他端来猫碗和一碟水果。

碗里是低温慢煮的猫饭,碟子里摆着树莓、黑莓和蔓越莓,还有时下流行的苹果夹希腊酸奶。

她笑着接下盘子,指尖擦过他冰冷的手背。

“小猫也需要补充维生素C啊。”

“这盘是给你的。”

厉盛垂眸,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倦意。

过敏症状离猫越近就越明显。

招月看得清楚,他的眼尾开始泛红。

这么严重还要勉强领养吗?以厉总的身份,给猫找个好去处并不难。况且,过敏可大可小,谁也说不好急性发作时有没有生命危险。

“……抱歉,临时有个工作要处理。”

厉盛看了看手机。

“你自己玩,别让它跑出去,家里其他地方没封窗。”

“放心,”招月松一口气,“我会看好小猫的。”

身后是利落的关门声。

她没有回头,错过了他离开时身体一瞬间的摇晃。

水果放在桌上。木地板纤尘不染,她直接跪下来和猫咪交流。

“吃饭啦,小——”

招月习惯性喊小黑。

虽然新名字随了她的姓,但总觉得有点羞耻。

因为他是跟妈妈姓的,他收养的猫又跟我姓,不知道关联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反正……

她抿唇,记起网上看过的养狗小知识:朋友来家里做客,最好不要叫小狗名,以免名字沦为无效的指令。

“吃饭啦,小猫。”

所以,还是叫小猫最稳妥。

招月把碗推到它面前,猫像以前一样用嘴努子铲饭,一边铲一边喵喵叫。

她隔着两米远,拿起叉子尝了一口苹果夹酸奶,唇间溢满清甜的奶香。

好幸福啊,小猫。

温度湿度恒定,有充足的氧气,二十四小时新风系统,巡视不完的领地和数不清的玩具。

生活在这里,比外面经受风吹雨打要好太多太多。

唯独一点美中不足。

太安静了。

高品质大平层,听不见窗外车流和火车过境的震动,连风声也被阻隔在中空玻璃之外。

如果没有人说话,房间就像一个巨大透明的密封罐。

空空如也。

只剩下猫咪吃饭的动静,和她耳边的心跳。

厉盛已经离开二十分钟了。

刚才招月巴不得他走,远离过敏源才让人放心。

但现在,她又很想让他回来。

“先自己乖乖吃饭喔,我去找你的主人。”

“喵——”

招月推开猫房的门,走出去,转身紧紧关好,确认猫爪打不开。

走廊很长,挑高的吊顶显得空旷,墙壁装饰多是深灰的,色调偏冷。

她摸回客厅,绕过一排镂空的书架,视线有些恍惚地旋转,最终落在地毯上,那张漆黑的单人沙发。

男人陷在那里。

他没有回房处理工作,头向后仰着,修长颈线拉出一道脆弱的弧度,喉结唐突地暴露在空气中。

房子死气沉沉。

招月目光移到他颓丧的手臂。

手垂在扶手外,指尖悬着,似乎失去力气之前还试图抓紧掉落在地毯的手机。

他……

“厉总?”

招月跺着脚走过去,故意要闹醒他似的,伏在沙发边牵起那只毫无生气的手。

“醒醒。”

她想找他的脉搏。

手指急躁地爬上男人腕内。

厉盛无力掀开眼皮,却隐约感觉有人窸窸窣窣碰他的手腕。

他凭借朦胧的意识反手握了回去。

冰冷与温热忽而交融。

“……”

困倦的鼻息。

他垂首,模糊看见女孩涣散的眼神,差点喊了私底下呼唤她的名字。

月月……?

你怎么……

活了。

招月深深呼吸,失焦的目光逐渐清明。

“厉总,”她有点生气,“你昨晚几点睡的。”

“……早上六点。”

他嗓音喑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六点?!”

她吓了一跳,大声嘟囔。

“你、您、你,才睡了三个小时,还吃了过敏药?真不愧是日落才喝咖啡的高精力人群。”

“嗯……”

厉盛抬了空着的手,手背遮住倦怠的眼。

“再不工作就来不及了。”

“哦。”

是为了工作,没办法。

招月闷闷地想,原来罪魁祸首是我,任性要过来看猫打扰他休息。

“好困。”

他手背遮光,歪倚着身子,浑身散发卸力般的疲惫,声线多了些低沉的磨砂质感。

“……我知道。”

她抬头盯着他的侧脸。

刚醒的人,嗓音不可能清晰,果然上次在办公室他是在装睡。

招月感觉自己变成一只灌了水的气球,鼓鼓的,但心里柔软流动着,又发不出脾气。

“去睡觉吧,回房睡。”

她的手还被他握着。

宽大的手掌,手指轻轻收拢就彻底裹住她,指尖还有余裕,藕断丝连一般勾着纤细的手腕。

因为劫后余生,招月甚至忘了这回事。

“回卧室,厉总,”她又强调一遍,“要不要我扶你?”

起身之后,手会自然而然松开。

过了半分钟,他才从倦意中挣扎脱困。

“……不用。”

*

回卧室后,厉盛给她微信留言,说他睡一会儿就醒,中午一起吃午饭。

「冰箱里有矿泉水」

「晚安」

招月看了看时间,十点,他只打算睡两个小时。

她心态从气愤变成内疚,周日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来叨扰老板。

“滋——”

趴在吧台吃树莓的时候,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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