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将军府到了。”

裴不澈掀帘下车,抬头便见将军府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锈在暮色里泛着青黑。

裴觉上前叩门,指节落在门环上发出沉闷的响,三长两短,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片刻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段连贺探出头来,见是裴不澈,忙侧身让他进来:“殿下,将军在里头等着。”

穿过栽满松柏的庭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脂香,与府中常年不散的硝烟味混在一起,竟生出几分肃杀。

正厅内烛火通明,殷寄真正对着一幅舆图凝神细看,见裴不澈进来,她抬头,眸中闪过一丝急色:“你来了。”

“宁致的事,你知道了?”

裴不澈三人进来,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

裴觉跟着进去,反手关上门。

“先坐吧。”裴不澈坐下,招呼裴觉:“你也来坐下。”

裴觉点头,随着段连贺坐到桌边,主动将桌上的茶杯推给几人。

殷寄真道:“刚收到消息,诏狱那边防卫比往日加了三倍,连送饭的狱卒都要搜身。长公主这是铁了心要宁致死在里面。

裴不澈端起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在抖。他仰头饮尽杯中冷茶,茶水顺着喉管滑下,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今夜动手。”

殷寄真不可置信到:“现在?虎贲军还没到,我们手里只有三百亲卫,诏狱周围至少有五百禁军驻守,硬闯就是送死。”

“等不起了。”裴不澈按着案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我都清楚,衍之在诏狱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那性子,落到刘琨手里,只会被他往死里折腾。”

殷寄真沉默片刻,用力一拍案几:“干了!我这就去点人,带上最好的弓弩和短刀。”

“等等,用不着太多人。”裴不澈叫住她,吩咐道:“我与殷寄真潜入诏狱,将宁致带出来。裴觉,你带着五十亲卫去诏狱西侧的巷子埋伏,那里有处废弃的酒坊,正好能观察狱门动静。若见我们冲出来,立刻放箭掩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舆图上标注的诏狱位置,又对着段连贺道:“连贺熟悉中京巷道,你带三十人去东侧的排水渠,那里能通到诏狱后院,若前门走不通,就从那里撤。”

殷寄真看着他,说:“你想过没有,就算我们救出宁致,长公主必定会全城搜捕,到时候宁致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安业坊的粮仓有地道,能容下百人。”裴不澈声音低沉:“我早已让人备好了伤药和干粮,只要撑到虎贲军入城,我们就有胜算。”

“好。”段连贺起身:“宁相常说,文人提笔为苍生,武将挥刀护山河。今夜,我们就替他挥一次刀。就算是诏狱,闯了又如何?”

殷寄真望着裴不澈,想起多年前在北境,那时裴不澈还是半大的少年,单枪匹马闯入敌营救人。

她也跟着起身,转身向外走去:“半个时辰后,诏狱门外见。”

三更天,月隐星沉,中京的街巷寂静无声,只有巡夜的禁军甲胄摩擦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弄里格外清晰。

裴不澈与殷寄真换上了夜行衣,伏在诏狱对面的屋檐上,黑色的衣袍与瓦砾融为一体,只露出两双眼睛。

诏狱的高墙在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墙头上的火把明明灭灭,映着禁军挺直的身影。每盏灯笼下都站着两名守卫,手里的长矛在火光里泛着冷光,每隔一刻钟,就有一队巡逻兵从门前经过,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整齐的声响。

“比想象中更严。”殷寄真压低声音,指尖搭在腰间的短刀上,“西角那棵老槐树能攀到墙头,就是离守卫太近,最多只能容一人过去。”

裴不澈没说话,目光落在狱门左侧的小巷。那里是狱卒换班的必经之路,此刻正有个提着食盒的狱卒走出来,脚步踉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上散着浓重的酒气。

“就是他了。”裴不澈拍了拍殷寄真的肩,两人如同两只夜猫,悄无声息地跃下屋檐,落在巷口的阴影里。

那狱卒刚走到巷口,就被人捂住嘴按在墙上,冰冷的刀锋贴在他颈侧。他吓得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宁致被关在哪?”裴不澈的声音冷淡,带着压迫感:“说出来,留你一命。”

狱卒惊恐地点头,裴不澈松开手,他才哆哆嗦嗦地开口:“在、在最里面的水牢。刘大人说、说要让他尝尝水牢的滋味……”

“水牢?”殷寄真眸色一沉,握刀的手紧了紧。

诏狱的水牢她早有耳闻,常年泡在污水里,里面的犯人不出三日就会伤口溃烂而亡。

裴不澈指尖用力,刀身又贴近几分:“如何能进去?”

“后院有个废弃的柴房,里面有地道通到水牢外的走廊……钥匙、钥匙在狱头身上……”狱卒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的只是个送饭的,求大人饶命……”

裴不澈看了殷寄真一眼,她会意,手刀劈在狱卒后颈。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两人迅速将他拖进巷尾的草堆,剥下他的狱卒服换上。

“你去柴房找地道,我去引开守卫。”殷寄真将狱卒腰间的令牌塞进怀里:“拿到钥匙就去水牢汇合,若半个时辰后我没到,你带着宁致先走,不必等我。”

“你小心。”裴不澈望着他,有些担忧,但只是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殷寄真整理了一下狱卒服,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朝狱门走去。离守卫还有三步远时,她故意脚下一滑,食盒摔在地上,里面的残羹冷炙泼了一地,发出馊臭的气味。

“干什么的?”守卫厉声呵斥,提着长矛走过来。

殷寄真慌忙跪下,声音带着哭腔:“小的、小的是给里面的犯人送饭的,不小心摔了……”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将怀里的迷药粉末攥在手心。

这是孟红檐特制的药粉,见风就散,一放就倒,还是殷寄真从她那儿软磨硬泡得来的。

两名守卫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废物,还不快滚!”

就在他们俯身推搡的瞬间,殷寄真猛地将药粉撒出,同时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刀,手起刀落,精准地刺中两人的咽喉。

守卫连呼救都来不及,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墙头上的守卫听到动静,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殷寄真抓起地上的长矛,朝着墙头掷去,同时大喊:“有刺客!”

这一声喊叫如同惊雷,霎时惊动了整个诏狱。

巡逻的禁军闻声赶来,火把将门前照得如同白昼。

裴不澈趁机矮身钻进侧门,沿着墙根快速移动,专挑阴影处走,不多时便绕到了后院。

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透着一股霉味。

裴不澈推门而入,正要摸索着找地道,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的手暗中落到刀上,转身时短刀已出鞘,却见殷寄真从梁上跳下来,手里举着一串钥匙。

“狱头我解决了。”她晃了晃钥匙,声音压低:“地道在柴火堆后面。”

两人合力移开柴火堆,露出一块松动的石板。掀开石板,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下面是陡峭的石阶,深不见底。

“我先下去。”裴不澈点亮火折子,率先迈步而下。

石阶湿滑,长满了青苔,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越往下走,腥臭味越浓,混杂着腐烂的气息,令人作呕。

走了约莫百十来级,终于到了底。眼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墙壁上渗着水珠,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走廊尽头有一扇铁门。

“里面就是水牢。”殷寄真指着铁门,里面黑黢黢的,看不见活物。

铁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铜锁,殷寄真试了几把钥匙,才终于将锁打开。门轴转动发出刺耳的声响,两人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浑身一震。

水牢不大,里面灌满了齐腰深的污水,水面上漂浮着绿色的苔藓和不知名的杂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铁链将宁致锁在水牢中央的石柱上,头歪向一边,身上的囚服被污水泡得发黑,沾满了血污和污泥,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管下渗出的血在水中晕开。

“衍之!”裴不澈目眦欲裂,纵身跃入水牢,冰冷的污水浸透了衣袍。

污水带着刺骨的寒意,他冲到宁致身边,颤抖着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宁致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看了许久才认出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嘶哑着声音:“你……怎么来了……”

“我带你出去。”裴不澈解开他身上的铁链,铁链勒进皮肉的地方已经溃烂,一碰就渗出血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宁致背起,生怕碰到身上的伤口。

殷寄真在一旁帮忙开锁,手指却忍不住发抖。

她从未见过宁致这副模样,那个总是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的宁致,此刻虚弱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快走!”殷寄真打开最后一把锁,扶着裴不澈往外走。

三人在窄小昏暗的廊中疾行,甫一到尽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刘琨阴恻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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