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庭至丹阳门的这段路行驶了一刻多钟,程彧始终没有再开口。
他似是累极,又似是有所顾忌,索性便一路沉默着倚着车壁,眼睛却是不安分,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偷偷摸摸瞟一眼顾曾,而后情不自禁地傻笑。
顾曾自然留意到了,可是程彧故作高深地不说话,她也不知该不该在皇宫里放肆,当下唯一能恣意去做的就是在他望来时恶狠狠地回瞪一眼。
可这只让程彧笑得更肆无忌惮。
马车甫一过丹阳门,车夫便迫不及待地偏头问道:“二公子,是回府还是去平康……”
“咳咳咳咳!”程彧一阵紧锣密鼓的咳嗽,说道,“去亲仁坊的关大人家,不急,你慢慢驾车。”
车夫应了是。
程彧心虚地瞄了一眼顾曾,发现她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心道:“还好阿曾对京城不甚熟悉,否则要是听到我在平康坊厮混,定要……”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忽然觉得自己是在庸人自扰。顾曾心里指不定拿他当什么卑劣纨绔呢,又怎会在意这些细微末节?
他眼睫微动,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忍不住将手指探到袖袋中,悄悄抚摸着那颗在宸王府外捡到的紫玉琉璃花钿,心底竟涌出几分不可言说的妒忌。
她来到京城,连声招呼也未同他打,却宁愿冒着被金吾卫捉住的风险也要去见宸王,还把他送她的东西随意丢在了树上,事后也并没有回去寻找。
若不是他自己也好做这梁上君子,恐怕下辈子都发现不了自己这番心意被她弃之如敝履。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了。
顾曾见他突然皱起了眉,又想到今日他陪着自己跪了那么久、金枝玉叶的身子大概吃不消,便决定大发慈悲,不同他计较他叫她“小顾”这件事了。
她清了清嗓子,生涩地挑起话头:“不是送你回家么,怎么变成送我回家了?”
程彧挂上一抹艰难的笑意:“拿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奔波?”
顾曾冷哼一声,忽然意识到,除了骂回去,她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复他这些不着调的话。
她果然是这般无趣至极的人,难怪留不住什么朋友。
但也几乎是立刻,她便一笑了之,不再自怨自艾。
“说正事吧。”顾曾含了一口那有清心奇效的苦茶,不紧不慢道,“今日陛下明显不愿应你所请,可你附耳对他说完,他便转了心意,想来你们是有事想让我去做,却又不肯大张旗鼓地宣扬?”
“阿曾慧眼如炬,”程彧颔首,慢吞吞道,“自从三年前我当上大内统领这个闲职……”
“……”顾曾噎了一口,心道,大昭果然已经没救了,大内统领都能算闲职了,那身为上将军的她小姑可能也就该整日喝茶听曲,还有她自己,还戍什么边,在京城躺着不舒服么?
程彧见她神色有异,只嘿嘿一笑,继续道:“上任以来,鄙人一件正事没办成过,篓子倒是捅了一箩筐,好在十二卫各司其职,在京城防务这方面倒也干得还算不错。我呢,说来惭愧,还时不时能得到陛下的夸赞。”
他一点也看不出惭愧害臊的样子,顾曾不由得心道了好几声佩服,这世上居然有脸皮如此厚之人。
程彧见她渐渐有了点笑意,这才心满意足的一阵窃喜:“往常只要出了事,陛下都会让千牛卫暗中调查,有唐鸿雪这个家伙在前面顶着,陛下就算是生气,也顶多打他一顿板子。”
顾曾挑了挑眉:“没数落你么?”
程彧漫不经心一笑:“我都当了二十多年的废物了,陛下要是整日都为此生气,那不……”
“你不是。”
顾曾眉心一动,忽地低声截断了他的话。
程彧怔忪了一瞬:“阿曾?”
“你这人虽顽劣不羁、奢靡成性、又嚣张又跋扈,还总说些欠揍的混账话,可是……”顾曾眼皮翕动,轻声细语道,“程容与,你不是废物。”
她望进他微微颤抖的瞳孔,又火速移开,眉目不乱也不惊,只心跳如鼓。
程彧本是习惯了的自嘲,可她的神色却是如此真诚、澄澈,三言两语便将他心底辛苦堆砌了许多年的屏障与伪装摧毁殆尽。
他不知所措起来,薄唇抿成一线,心底一半是欣喜若狂、一半是丧魂落魄。
直至他眼前闪回了那些时时困扰他的梦魇,欣喜之情方逐渐被强烈的耻意所取代。
他会嫉妒其他令她在意的人,会克制不住地去撩拨她、期盼她任何的回应,可真等到她正眼瞧向自己的时候,他却只想逃。
程彧始终心知肚明,他从来都配不上她,不论是以前的傅无隅还是如今的顾曾,他所能做的唯有仰慕而已。
再多的,他也不配拥有了。
顾曾为了掩饰慌张,再看向他时,眼中已镀上了一层堪称大义凛然的悲悯,仿佛要拯救什么即将堕落深渊的可怜人。
不论程彧信与不信,今日既然谈到了此事,她就索性将话说个明白,悠悠道:“我曾亲眼见过,你机敏、胆识过人,还有一副不多得的侠义心肠,单凭这些,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我也决不许你这般鄙夷自己。”
程彧心乱如麻过后已然是心如死水,只苦笑:“阿曾,我……你、你把我想得太好了。”
“我没说你好,”顾曾淡淡道,“也并非在盲目吹捧你,我只是……”
她说着说着,还是猝不及防地怔住了。
即便最近几日见到的程彧是如此不着调,她的心中却一直记得那日——他一半身子站在月光下,笑着对她说,千万要等他回来相救。
在那之前,顾将军是长空烈火、大漠明珠,年纪轻轻便已威震四海。身为将领,或单枪匹马、或大军出征,一向都是她救别人。
而当程彧此人向她许下一道不顾生死的承诺时,她在那一刻恍然只觉,哪怕他二人中间横跨了一条忘川水,这人也能追到奈何桥边,就算是要砸了孟婆的摊子,他也会把她的魂找回来。
她自忖心里有秆秤,一码归一码,如程彧这样的人,就算是被家里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行为放浪了点,就算他与自己并非同路,但也没干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既如此,那便决计不能以“废物”相称。
“我只是信我心中所想罢了。”顾曾吞下胸口翻涌出的热气,面色酡红,可这次,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你,程容与,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程彧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那一刻只心道,有她这句话,他此生已了然,便是死了也无憾。
“……之一。”顾曾终于被自己膈应得受不了了,将头猛地别开来,磕磕绊绊补充道,“我可没说你比宸王殿下还要好。”
程彧那差点就要流出来的眼泪又被一抹无奈的笑给勾了回去,从善如流道:“对对,他天下第一好,我顶多是天下第二好的小郎君。”
顾曾扬了扬眉:“那你兄长呢?”
“呃这个么,”程彧笑道,“那我是第三,总不能再低了!”
顾曾这才满意,指尖敲了敲红木案台,身体微微前倾,浅笑道:“天下前三的程二公子,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程彧不禁莞尔,思忖了一会,开口道:“阿曾可听说过‘九城飞花’?”
顾曾眼眸微动,还没来得及应声,程彧便一副什么都知晓的样子,大笑:“看来京城第一博闻强记的褚姐姐已同你说过了。”
褚念筠的确曾在宴会上曾提到,所谓‘九城’,指的便是诗社里九个成员,而‘飞花’则是代指几人因诗结情。
程彧道:“事情原委是这样的,十七年前,我哥程怀瑾那时……我算算……年方十岁,自认年少有为,与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萧家世子萧聿璋在曲江旁的文英亭斗诗。[1]
“二人棋逢对手,斗了三天也难解难分,正是如火如荼之际,萧聿璋却应家人之命,不得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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