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内,剑拔弩张的对峙被门外苏力怯怯的声音打断:“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赵进收敛聚集在赵寻英身上的炯炯目光,迅速整了整微皱的衣袍,坐回到了御座之上,面色铁青道:“宣皇后进来!”

孙苒柔进到殿中,目光却先是投向赵寻英,见她虽神色如常地立于一侧,但鬓角几缕碎发松散垂落,衣襟亦有些不易察觉的凌乱。孙苒柔心头一紧,万般思绪翻涌,竟忘了行礼,只怔怔地望着赵寻英。

赵进不悦的咳嗽声响起道:“皇后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孙苒柔蓦然回神,慌忙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情绪,再抬首时,已是惯常的温婉恭顺,“臣妾想起,两日后便是淑妃生辰。往年陛下恩典,允其家人入宫小聚,不知今年……是否照旧?”她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请示意味。

赵寻英顺势接口,笑容疏淡道:“陛下既与皇后有事相商,臣妹就先行告退了。”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步履从容,像是之前的争执并无发生过。

赵进瞧着,心中哼道:怪道别人总说赵寻英心思难辨,刚刚还气势凌然,一瞬便能收了锋芒。

孙苒柔余光瞥见赵进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殿门光影之外,似是恍然觉察,低头道:“可是……臣妾来得不是时候,扰了陛下与长公主议事?”

“罢了!”赵进挥挥手,看向低眉顺眼的皇后,怒其不争,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道:“朕说过,后宫诸事,你做主便是。这等琐碎,何须特意来问?”他眉宇间残留着未散的戾气,让人生畏。

“臣妾本也不愿叨扰,”孙苒柔恭顺垂首,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显出几分无措,“只是淑妃这事……臣妾实在是拿捏不准陛下的心意。臣妾前些日子刚罚过她闭门思过,陛下却又解了她的禁,如今阖宫上下都瞧着,臣妾……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置方显妥当了!”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将此事决策抛回给了赵进。

赵进审视着孙苒柔,若是其他妃嫔这般问,他必疑其是争风吃醋,要有几分不喜。但孙苒柔在他心中,向来是不争不抢的,此刻见她为难,只道她确被后宫口舌所扰,不知该如何了。想起乐华斋那场风波,他终是叹了口气,冷声道:“淑妃前番言行无状,朕解禁已是格外开恩。生辰一事就免了吧,宫中不必操办,让她静心思过便是。”

“是,臣妾明白了。”孙苒柔暗自松了口气。

赵进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皇后,心头掠过一丝复杂。当年选妃,他刻意避开家世煊赫、性情张扬的官家女,独独挑中了门楣不高、性情温顺的孙家长女,图得便是安稳度日。成婚多年,她确实也如他想的一般,将王府乃至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省却了他无数烦恼。

登基时,虽有非议她家世不足,难以母仪天下,但念及多年夫妻情分与“贤德”之名,他终究是给了她荣宠,立她为后。这些年后宫虽添了不少人,除却淑妃之流仗着家世偶尔生事,大体也算太平,唯有一桩心病,便是多年无嗣。朝中暗流涌动,他岂能不知?只无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而已。

他起身,难得主动拉过孙苒柔微凉的手,语气刻意放得温和,“难为你了。”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孙苒柔微微一颤,赵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身子骨弱,宫中琐事繁杂,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多倚重些得力宫人,自己也松快些。前些日子的风寒可好全了?御医可曾再来请脉?”

孙苒柔脸颊微红,心神微动,低头细语道:“早已无碍,便未曾再惊动御医。”

“还是不可大意啊!”赵进语气坚决,“须得仔细调养着,莫要留下病根。朕稍后便让王院判去坤宁宫为你诊视。瞧你这气色,还是有些苍白。”他指腹轻轻拂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怜惜道。

“臣妾……谢陛下隆恩。”孙苒柔受宠若惊道。太医院院判王大人,向来只侍奉圣驾,此番殊荣,让她心头既暖且乱,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随后赵进的一番话又像是一盆冷水,将孙苒柔浇了个彻底。“你是皇后,天下之母,你的康健,关乎国本安危。”赵进说完这句意味深长的话,就松开了她的手。孙苒柔脸上的笑瞬间僵了下来,明明春风和煦,她却只觉着冷极了。

她垂下眼,强撑着道:“既如此,就不扰陛下公务,臣妾先行告退了。”

孙苒柔告退后,殿内恢复死寂。赵进望着虚空,心头难得起了焦虑,那根名为“子嗣”的刺被狠狠触动,一发不可收拾。十年励精图治,他几乎隔绝了儿女情长,此刻才惊觉,无后,便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先帝晚来得子,最终连亲生骨肉都庇护不了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自己难不成又要重蹈覆辙?那自己费尽心血治理的国土,将来又要交于哪个?他绝不允许!

“苏力!”他沉声唤道。

“奴婢在!”

“传旨坤宁宫,朕今晚要与皇后共进晚膳。”

“遵旨!”苏力心中诧异不已,暗道难得,面上却不显,躬身退下了。

一出殿门,他那小徒弟便凑了上来:“师傅,陛下唤您何事?”

苏力心里琢磨着,不知刚刚长公主和皇后先后前来都说了什么?陛下一向对翻牌子不上心,平常多是内务府几次催促,陛下才不耐烦的随意指个,今日竟主动吩咐去坤宁宫用膳,这怕不是晚上也要留宿了?他压低声音道:“稀奇事儿,陛下要去坤宁宫用晚膳了,你说是不是难得?别在这愣着了!快些跑一趟坤宁宫报信去!手脚麻利点,说不定还能得份厚赏呢!”

小徒弟喜笑颜开道:“若得了赏,定先孝敬师傅您!”

“谁还真是为了你这点赏?”苏力摇头笑骂着轻推了他一把,”快去!”

苏力看着小徒弟一溜烟地跑远,脸上的笑渐渐敛去,他早早入宫,又在御前伺候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这看似寻常的一道口谕,让他嗅到了其后暗涌的波涛,这宫中怕是又要起风了,只不知,这风能否刮倒自己?还是小心些的好。

赵寻英刚转个弯儿来,远远就瞧见阿芸正站在宫门口焦灼地四下张望着,她走进,笑着打趣道:“你这副模样,倒像是我被陛下拖去砍了头。”

“主子!”阿芸跺脚,忙呸了几声,“这样的话还是忌讳些的好!”

“怕什么!”赵寻英不在意道。

阿芸窥着赵寻英面色,“奴婢是担心您!今日在文渊阁那架势,奴婢瞧着您已是压着火呢!生怕您一个按耐不住,说出些话来……”她深知自家主子隐忍下的爆发有多骇人,光是对着谢成覃那阵仗,阿芸光是想想就心头发紧,她小心道,“您……没跟陛下吵起来吧?”

赵寻英绕过她,径直入内,声音轻飘飘落下:“该说的,不该说的,横竖都说尽了。”

阿芸见她不似玩笑,倒吸一口凉气,“完了!”

赵寻英走到殿中,身子一软便斜倚在软榻上,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声音中全是倦怠:“是啊!完了。收拾收拾,咱们…也该出宫去了。”

阿芸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随即狂喜,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主子的意思是……陛下允了?咱们能出宫去了?”

“是啊!”

“那可真是太好了!”阿芸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恨不得立马打点行装出宫去,但狂喜过后,又疑惑道,“可……可您到底说了什么,让陛下这么快松口?您之前不还说,咱们要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呢。”

赵寻英闭上眼,揉着额角的手微微用力,语气淡漠道:“此事……莫要再提了。”

她深吸口气,只觉今日的赵进莫名癫狂,想必是朝堂倾轧耗尽了他的耐心与理智。不过……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她明了了,那把悬在头顶的“猜忌之刃”,指向的不是赵承而是自己。

与此同时,宫中放出风声,仙蕙长公主开府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京中传得飞快,众人心中暗自揣测,这十年来陛下对此都是讳莫如深,为何现下竟独独为长公主开府?安王赵承又该如何?

内务府动作奇快,翌日便将几处宅邸的图册呈到赵寻英面前。“皇妹看看,可有中意的?”赵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仔细分辨着赵寻英神色。

几处宅邸皆位置绝佳,足以彰显天家恩宠。赵寻英目光扫过,毫不犹豫地指向离魏国公府最远的一处,“就它吧。横竖不过是个落脚处。”她心如明镜,这府邸不过是赵进安抚老臣、彰显“手足情深”的戏台,意在为他即将展开的朝堂清洗铺路。自己这个陪衬的,只跟着演下去便是。

阿芸得知后,目瞪口呆道:“主子……您真要留在京中?奴婢是越发看不懂了现下局势了!”

“傻丫头,”赵寻英难得耐心解释,“我与阿承避居京郊十年,虽得清净,可落在老臣眼中,却也坐实了‘陛下不容先帝子女’的流言,令他与老臣隔阂日深。”

“可如今开府,就能消解?”

“自然不能。”赵寻英唇角微勾,赵进想弥合裂痕?那她这位“皇妹”,便是他不得不用的桥梁,这也算是两人的心照不宣,如今各退一步,联手整肃朝堂。

开府琐事繁杂,非一日之功,自然不可能这般快的就搬了进去。又过了几日,赵寻英吩咐阿芸收拾行装,准备暂离皇宫。临行前,念及皇后这些日子对自己的殷勤,她让阿芸备了一份礼,前往坤宁宫辞行。

坤宁宫比往日热闹许多,几位低位妃嫔正陪着孙苒柔品茶,见赵寻英到来,孙苒柔笑容温煦,热情相邀道:“仙蕙来得正好,杭州的春茶刚刚送来,快些来尝尝。”

赵寻英目光掠过围在孙苒柔身边的妃嫔,浅笑道:“看来是我来的巧了。今日来是向皇后辞行的,我在宫中叨扰多日,有劳皇后这些日子的照拂了。”说着让阿芸将手中的匣子奉上,轻飘飘道,“听闻皇后不喜繁冗饰物,幸而仙蕙手中尚有些未曾雕饰的玉石,便只作是谢礼了。”

“这如何使得?”孙苒柔打开匣盖,只见各色温润莹透的璞玉静静躺在丝绒之上,单拿出来一块都是难得的,遑论这满满一匣子的。她连忙合上,推辞道:“你与我和陛下本就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

“皇后收下吧。身外之物,聊表心意罢了。”赵寻英坚持道。

赵寻英打量着孙苒柔,几日未见,她容光焕发,眉宇间添了几分光彩,加之听闻赵进连日留宿坤宁宫……她心中了然。打量着坤宁宫中,着实是添了不少物什,就连殿中的珠帘也都换过一遍。她目光流转,忽而微蹙眉头,“殿中所焚之香,似与从前不同?”

孙苒柔惊讶于她的敏锐,笑着道:“是换了,天渐热,想着换个清雅的方子。”下首的妃嫔们立刻抓住机会,你一言我一语,将皇后品味好生奉承一番。

见日影西斜,赵寻英也就寻了个由头告退,离去前,见下面坐着的妃嫔依旧围坐谈笑,毫无去意,心中只觉好笑,倒是不知其中有没有人能趁上皇后的东风?

黄昏时,孙苒柔还是将人全部都打发散去,喧嚣散尽,孙苒柔靠在榻上疲惫不堪,嬷嬷端着碗药走来,叹了口气道:“娘娘,今日的药熬好了,趁热用了吧!”

孙苒柔皱着眉头望着碗中浓黑的汤药,苦笑道:“这些年来,坤宁宫中的药气就没散过,本宫都觉得有些倦了。”

嬷嬷劝慰道:“娘娘再忍忍,陛下既然指了王院判来,又言明您的身子并无大碍,只需悉心调养,这药也是斟酌再三开的,这方子必是极妥当的。”

“妥当?”孙苒柔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自嘲,“是调养我的身子,还是调养我这不争气的肚子?陛下……他是着急了。”勤政殿中那几次提及的“国本”,如同重锤敲在她心上。

“中宫嫡子,关乎社稷,陛下自然是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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