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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寒气像一层顽固的旧苔藓,牢牢扒在窗玻璃上,将屋外的世界洇成一片模糊的灰白。李国栋枯坐在那张磨得油亮的藤椅里,视线越过窗上浑浊的水汽,落在小院光秃秃的柿树枝桠间。那里空落落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膝盖上那张红纸的一角,纸边早已被摩挲得起了毛,显出长期盘踞在口袋里的旧态——那是三年前,一个同样春寒料峭的日子,儿子李骁第一次带陈雪回家后,他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去镇上老瞎子那里批的“合婚庚帖”。纸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天作之合”、“福禄鸳鸯”的吉祥话,如今看来,像是一排排无声的嘲讽,刻在他日渐衰朽的心上。

“三年了……”一声浑浊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滞重,在空寂的堂屋里盘旋片刻,便沉沉坠地,碎得悄无声息。三年的光阴,足以让院角那株移栽的桂花树扎稳根系,却没能让儿子李骁那桩悬在半空的婚事,往前挪动实质性的半分。李骁右腿那场意外留下的残疾,还有比姑娘陈雪大了整十岁的年纪,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李国栋的心口,也横亘在通往亲家认可的道路上。

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打断了李国栋的愁思。他有些迟缓地转过头。门口站着的老友张玄明,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对襟褂子,肩上斜挎着一个磨损得辨不清原色的旧布褡裢。张玄明没说话,只是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像两口幽深的古井,静静地、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穿透力,望着李国栋。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轻轻一碰,就卸掉了李国栋强撑的平静。

“玄明老弟,你……”李国栋喉头滚动了一下,刚想挤出点客套话。

张玄明摆摆手,径直走进来,带进一股室外清冷的空气。他没看李国栋,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桌上那张被揉皱的红纸,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老哥,心里那点事,都写在脸上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像深潭投入石子后的涟漪,缓慢扩散开,“孩子的事,悬着?”

李国栋只觉得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慌忙低下头,掩饰着去摸桌上的旧搪瓷缸,里面是早已凉透的茶水。“唉……拖了三年了,我这心,就跟这缸里的水一样,拔凉拔凉的。你说骁儿他……腿脚不便,又比人家姑娘大那么多岁,人家爹妈那头……”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莫慌。”张玄明在他对面坐下,动作从容不迫。他放下肩上的褡裢,从里面郑重地取出三枚被磨得锃亮、边缘圆润的古铜钱,那铜钱泛着温润的暗哑光泽,仿佛吸饱了无数人世的祈愿与叹息。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油亮发黑的龟壳,龟壳上的纹理深刻如沟壑,诉说着无声的岁月。“心诚则灵。起一卦看看,这‘山重水复’处,可还有‘柳暗花明’的路?”

张玄明不再言语。他闭上眼,神色肃穆得如同庙堂里的神像。双手捧着那三枚古钱,合在掌心,微微晃动,口中念念有词。那声音低沉含混,像来自遥远地底的呓语,在寂静的堂屋里萦绕。随即,他将铜钱轻轻掷入龟壳之中。龟壳被小心地置于桌面,张玄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韵律,开始摇动。铜钱在龟壳内壁碰撞、跳跃,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哗啦、哗啦”声,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打在李国栋紧绷的心弦上。他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微微震颤的龟壳,仿佛那里面囚禁着他全部的希望与绝望。

“哗啦——”

铜钱最后一次滚落,在桌面上旋转、摇摆,最终归于静止。

张玄明俯下身,目光如炬,逐一审视着铜钱的正反排列。他枯瘦的手指在卦象上缓缓移动,指尖划过桌面,留下无形的轨迹。眉心时而紧蹙,时而舒展,仿佛在解读着天地间最晦涩的密码。堂屋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和李国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许久,张玄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千钧之重。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洞察幽微的光芒。“老哥,是‘颐’卦,变‘益’卦。”

“颐?益?”李国栋茫然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字眼,心悬到了嗓子眼。

“山雷颐,变风雷益。”张玄明指着尚未收起的一枚铜钱,“你看这卦象。上卦为山,下卦为雷。山,主静,主阻,厚重不移,如同磐石。在你这事上,它就应了对方父母那头。”他的手指在代表“山”的卦象上点了点,语气肯定,“山势不动,顽固得很,像座横在眼前的大山,是他们在阻着、挡着,不肯松口。”

李国栋的心猛地一沉,脸色更灰败了几分,这和他担忧的完全吻合。

张玄明话锋一转,手指移到下卦“雷”的位置:“这下卦为雷,震木之象,主惊动,主迅猛,瞬息万变,如春雷破土。这雷,就是你自己!是你儿子李骁!是你们李家该有的行动!”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电般射向李国栋,“可问题在哪?这雷,在卦里是蛰伏在下,被山压着,它没动!它没响!你们现在,是不是就跟这闷雷一样,干等着,指望着那座山自己挪开?”

李国栋被这直指要害的一问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是啊,除了唉声叹气,除了小心翼翼地试探,他们父子俩何曾真正主动地、有力量地去叩过那扇紧闭的门?他嗫嚅着:“那……那这‘变’呢?变卦是‘益’?这风雷益又怎么说?”

“妙就妙在这变卦!”张玄明眼中精光更盛,手指有力地指向变爻,“‘益’卦,上卦山变成了风!风是什么?是巽木,主顺,主入,如春风拂柳,无孔不入,最是柔韧!这就意味着,对方那座顽固的山,它要变!要松动!要软化!山不可能自己变成风,这是外力推动之象!关键就在这‘动’字上!”他斩钉截铁,“老哥,你儿子李骁这‘雷’,得动起来!必须动!而且要符合震雷的动象——主动、迅猛、抓住时机!”

“动?怎么动?”李国栋急切地问,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震为木,木气旺于春时!”张玄明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春天!就是眼下这个时机!木气勃发,万物生发,正是你雷动破山的良辰!穿戴之上,震木对应青、黑色。记牢了,选个春日,穿上青黑二色的衣服,亲自登门去谈!去提亲!这颜色能助旺你自身的‘雷’气,契合天时,大事可期!”

一丝微弱的希冀在李国栋死寂的心田里挣扎着冒出头,但旋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压了下去。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干涩发紧:“玄明老弟啊,你说得在理,句句都敲在点子上。可是……可是你想想,我们家骁儿,他那条腿……走路都得靠拐杖借力,一瘸一拐的,看着就……就矮人一头。年纪又比陈雪那丫头大了整十岁!我这心里……虚得厉害啊,像揣了只没头苍蝇,嗡嗡乱撞。真到了人家门口,我这嘴……怕是张开了,话也抖不成句。底气?我是一星半点都提不起来啊!”他颓然地低下头,双手无力地搓着脸颊,仿佛想搓掉那层厚重的无力感。

张玄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能洞穿那层厚厚的自卑和恐惧。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老哥,你这心,太重了,被石头坠着。我问你,若那姑娘和她家里真嫌弃你儿子残疾,嫌他年纪大,这三年的光阴,是纸糊的窗户,一捅就破?还能让他们姑娘这样耗着?风早把纸吹烂了!”

李国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似乎被点醒了什么。

“能谈三年,”张玄明加重语气,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李国栋心上,“这本身就是卦象之外的明证!说明姑娘陈雪自己,心里是透亮的,她不介意!她认准了李骁这个人!那点跛脚,那十年光景,在她眼里,恐怕不是沟壑,是心疼!是情分!”他稍稍停顿,让这层意思沉入对方心底,“如今这‘山’的压力,十有八九,是卡在父母那头。老人家嘛,顾虑多,脸面重,想得远,怕女儿跟着吃苦,怕邻里闲话。人之常情。”

“那……那怎么办?”李国栋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急切。

“卦象已明,山欲化风,需外力推动。你这‘雷’要动,但孤雷易折。”张玄明眼中闪过智慧的光芒,“需借‘水’调和!水主智,主流动,主润下,能化解僵持,沟通阻滞。找个‘水命’的朋友陪你同去!此人命格属水,性情多半圆融通达,能言善道。有他在场,如同活水注入,能滋润你那过于刚硬的‘雷’气,也能软化对方那座‘山’的顽固。这叫以水通关,化险为夷!”

“水命人?”李国栋喃喃重复,眼神在屋子里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像是在寻找某种无形的标记,最后猛地定格在墙上一张微微泛黄的老照片上。照片里是多年老友王德海,正端着一杯茶,笑得一团和气。“德海!王德海!”他失声叫了出来,记忆的闸门豁然洞开,“对对对!他属鼠!他亲口说过,他是涧下水命!人最是活络,会说话!”

一丝久违的、带着咸涩汗意的生气,终于艰难地顶开了李国栋心头的冻土,挣扎着冒出了芽尖。

惊蛰刚过,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凛冽的余威,但阳光已有了分量,晒在青黑色的棉布外套上,微微发烫。李国栋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特意换上的这身新做的青布罩衫,浆洗得硬挺,衬得他精神了些许,可手心依旧汗涔涔的,一片冰凉。他身边,王德海穿着件深蓝色的外套,脸上挂着惯常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手里提着两盒不算贵重但包装体面的糕点礼盒,步履从容。王德海那张圆脸上总带着笑,说话不疾不徐,声音不高却总能钻进人耳朵里,天生就有种让人放下戒心的亲和力。他是李国栋最后的依仗,是卦象里那捧至关重要的“活水”。

陈家的院门虚掩着。李国栋深吸一口气,那早春清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却像含着冰渣子。他伸出手,指关节在粗糙的木门上敲了三下,声音闷闷的,带着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犹豫。

“谁呀?”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声在里面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陈雪的母亲站在门口,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件半旧的枣红色棉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探照灯似的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尤其在李国栋那身刺眼的青黑衣服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陈嫂子,过年好!”李国栋努力挤出笑容,声音有点发紧,“这……这是王德海,我老朋友。我们……来看看您和陈大哥。”

“哦,进来吧。”陈母侧身让开,语气平淡得像杯温吞水。

堂屋里光线有些暗。陈雪的父亲,一个沉默寡言、脸庞黝黑的男人,正坐在一张旧藤椅上抽着旱烟。看见他们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用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灰,算是打了招呼,没起身。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旱烟辛辣的苦涩味。

李国栋只觉得喉咙发干,准备好的开场白全堵在嗓子眼。他求救似的看向王德海。

王德海脸上笑容不变,极其自然地将糕点放在桌上,声音温和得像初融的溪水:“陈大哥,嫂子,打扰了。这开春了,国栋老哥一直念叨着,说年前年后事多,都没顾上好好来走动走动,心里过意不去。这不,非拉着我一起来,给大哥嫂子拜个晚年,也……顺便聊聊孩子们的事。”他巧妙地避开了“提亲”这个敏感词,把姿态放得很低。

陈父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

陈母倒了茶,放在两人面前的小方凳上,瓷器碰撞发出轻微的脆响。她坐回丈夫身边的长凳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腰板挺直,像是随时准备应对一场谈判。“李大哥,”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们今天来,意思我们明白。小雪和你们家李骁……处了也有几年了。我们当父母的,不是不开明的人。”她顿了顿,目光在李国栋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可有些话,总得摊开来说。李骁那孩子,我们见过,人是老实本分,没得说。可他那腿……还有这年纪,比小雪大了十岁整!将来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这当爹妈的,能不为闺女多想一步吗?她现在年轻,情热,啥苦都觉得甜。可往后呢?柴米油盐,生儿育女,万一有个病啊灾的,他这身子骨……能撑起一个家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在李国栋最脆弱的地方。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想替儿子担保,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湿棉花,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呃……这个……”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求救的目光再次投向王德海。

王德海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反而更添了几分理解的诚恳。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急不缓地开口:“嫂子,您这话句句在理,字字都是当爹妈的心!天底下哪有不为儿女操碎心的父母?您和陈大哥这份心,我和国栋老哥听着,是既心酸又感动。”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不过啊,嫂子,大哥,您二位看看小雪这闺女,多好的孩子!模样周正,性子温柔又懂事,在幼儿园里孩子们都喜欢她。这样的姑娘,心里能没个主见吗?她认准了李骁,一认就是三年!这三年里,李骁那孩子是啥样,小雪这双眼睛,怕是比我们这些外人看得都清楚,都透亮!”

他巧妙地避开了直接反驳陈母对李骁身体状况和年龄的担忧,而是把话题引向了陈雪的坚定选择。他观察着陈父陈母细微的表情变化,陈父磕烟灰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陈母交叠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李骁那腿,是老天爷不开眼,让他遭了罪。”王德海语气沉痛,充满了真挚的同情,“可这孩子,硬气啊!没趴下!照样念书,学手艺,现在厂里技术那也是一把好手,养活自己、孝敬老人,一点不含糊!厂里领导都夸他踏实肯干!这骨子里的韧劲儿,不比身强力壮差!再说年纪,”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平和,“大几岁,也有大几岁的好。李骁这孩子,经了事,摔过跤,更懂得疼人,更知道担责任!性子稳当,知道顾家。小雪跟他在一起,未必就是吃苦,兴许是享福呢?您二老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德海的话语如同涓涓细流,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渗透力。他没有强硬地否定陈母的顾虑,而是将其视为父母天然的关爱,给予了充分的体谅。他巧妙地转换视角,将重点引向陈雪三年不变的选择所蕴含的坚定判断力,以及李骁身残志坚、沉稳可靠的特质。他描绘着未来可能的图景——不是负担,而是彼此扶持的温暖。李国栋在一旁紧张地听着,看着陈父紧锁的眉头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陈母挺直的腰背也微微放松了一点。他心中那捧卦象指引的“活水”,此刻正无声地浸润着这片干涸僵持的土地。

“唉……”陈母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又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复杂情绪。她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杯壁,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门口透进来的一线天光里。“你们说的……也有道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意。我们这当爹妈的,说到底……不就是图她这辈子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安安稳稳地过吗?”她抬起眼,视线在李国栋和王德海脸上扫过,最终带着一丝无奈,一丝释然,落在了丈夫脸上。

陈父依旧沉默着,只是那旱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频率似乎慢了下来。他用力地又吸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喷出来,模糊了他黝黑的脸庞。半晌,他才从烟雾里发出闷闷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终于松动滚落:“……只要小雪自己认定了,日子……是他们自己过。” 这句话,虽然简短,却无异于一道赦令。那横亘三年的、名为“父母之命”的顽石,终于在这“活水”的浸润和女儿执着的消磨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李国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模糊了。他慌忙低下头,掩饰着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眼睛,喉咙里哽咽着,只能不住地点头,重复着:“谢谢……谢谢大哥嫂子……谢谢……”

僵局初破的喜悦如同春日新酿的酒,初尝醉人,余味却很快被现实的辛辣冲淡。当话题不可避免地滑向那场必须举行的婚礼时,刚刚松动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弦,空气里仿佛能听到无形的弦在嗡嗡作响。

“婚宴?”陈母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调门,方才的无奈释然被一种近乎尖锐的算计取代,“李大哥,不是我们挑剔!可你们李家就打算在镇口那家老‘聚福楼’摆几桌?那地方……唉,不是我说,油腻腻的,桌子腿都晃悠!我们老陈家嫁闺女,虽说不是攀高枝,可也不能太……太寒碜了吧?这说出去,街坊邻居怎么看?知道的说是你们实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闺女……”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刻薄地悬在半空,像一把钝刀子。

“还有这礼金!”陈父也掐灭了烟,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语气却不容置疑,“现在行情都多少了?你们李家提的那个数……说句不好听的,打发叫花子呢?我们养大一个闺女容易吗?供她读书,花销……”他开始掰着手指头,一项项数落起来,声音不高,却字字像秤砣砸在人心上。

李国栋只觉得刚松快一点的心又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喘不过气。聚福楼是他能想到的、咬牙才敢负担的最体面的地方了。至于礼金……他偷偷瞄了一眼王德海,对方脸上那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也淡了许多,眉头微蹙。李国栋张了张嘴,想辩解,想说明儿子李骁虽然工作努力,但收入有限,自己这些年身体不好,积蓄也薄。可话到嘴边,看着陈母那咄咄逼人的眼神,陈父那张漠然算计的脸,所有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猛地涌上心头,堵得他胸口发闷。他求助地看向王德海,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绝望。

王德海轻轻拍了拍李国栋微微颤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脸上重新挂起那抹职业般的温和笑容,清了清嗓子:“陈大哥,嫂子,消消气。这婚宴、礼金,都是大事,关乎两家的体面和孩子们以后的日子,确实得好好合计。国栋老哥家里的情况,您二位多少也清楚些。李骁那孩子争气,可毕竟……起点低些。一下子拿出太多,实在是……”他斟酌着词句,试图寻找一个平衡点。

“王老弟,你这话就不对了!”陈母立刻截断他的话,语气更加尖刻,“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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