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么说,闻启只感觉自己背后一阵凉,脖子像是被掐住一样,有点透不过气来,他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抖。

“我去把窗户关了,”他笑着就跳下床,“待会儿把你冷着,老头准得打我一顿,现在你是他的心肝儿啊。”

小然却盯着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斟酌了下,迟疑道:“挺胖的,右脸中间有颗痣,嘴巴上围了一圈胡子。”

闻启拉窗框的手顿住,也没说话。

小然继续道:“穿了件暮山紫的袍子,束腰的颜色更深,像个……烤糊了的大红薯。”

这描述闻启再熟悉不过。

这是商老头在卧室的打扮,花枝招展的,一把年纪愣是想提前把自己当成红薯早早埋了。

闻启看见他的第一印象也是这个,不由地微微牵起嘴角。

但紧接着的,便是无尽的寒意和恐惧。小然没见过他,却能刻画得如此详细,只能说明……

“那该怎么办?”

他喉头滚了滚,有些无奈地看向床头的小姑娘。

“我把他撵出去。”小然说着就往那件破衣裳里掏出一张表芯纸,“哥哥别怕。”

“……等等。”闻启忽然说,“能让我看他一眼吗?”

昭然没想到会有这种要求,毕竟寻常人听过她的话,要么把她当疯子,要么勉强相信,也离她远远的。

结局都是和她保持距离,而不是远离身边紧随着的生魂。

“可以。”小然犹豫了下,咬破自己拇指,成串血珠立马渗出来,“哥哥你过来。”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或者因为心底的猜测产生一丝愧疚,从窗边到床前的路格外漫长。

闻启走到时,腿软得都快跪了。

“闭上眼睛。”昭然轻声说,接着在他眼皮点上两点血痕,“好了,再睁开吧。”

闻启垂着头缓缓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床前一双白得突兀的脚。

小然对这个人的描述还是委婉了些,因为这个红薯,是半截。

他的头就悬吊在脖子上不多皮肉的连接处,不时顺着可怖的切口往前滑落,他又面无表情地推回去。

“商叔?”闻启的手死死攥着床上锦被,想往后缩,背已经抵在墙上,“你,你干嘛?”

“我干嘛?”这么多天,小然第一次听见他开口,他笑得很凄惨,“闻耀灵屠了我满门,我来找他宝贝儿子偿命。”

“偿不了。”小然揽过闻启的肩膀,按住他发抖的冲动,“他什么都做不了,顶多恶心你。”

“小女孩挺能耐,既然你一直看得见我,”他说着,就把身子往前倾了倾,嘴角勾上惨白的笑,“让你看清楚点。”

那脑袋缓缓顺着血肉模糊的割面下滑。

“别看。”闻启忙伸手遮住小然的眼睛。

同时间,小然也伸手挡住他视线,却拦下闻启的手,皱了皱眉。

看垃圾一样看着商老头。

“一刀给你痛快,你还不满意?”小然忽然道,“你这种人渣,要是遇见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

男人躬身怔住。

“知道北庭有些饥民被乱箭射杀,浑身跟刺猬一样,全身都透光是什么样子吗?”小然问,“还有被野兽啃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浑身都淌着血。”

“你这又算什么,何况还罪有应得。”

她这描述不仅把商老头给吓一跳,怀里的闻启也打了个寒颤。

闻启闷闷道:“你知道他?”

“在猎屋外面待着的时候,听那些送饭的人提过一嘴。”

具体情况,当时小然快没气了,也没太听明白。

就知道姓商的老头把闻启骗进了他卧房,后来家丁只看见小闻启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商老头冷笑一声,将头扶正,随即怒道,“但也罪不至死吧,我全府的性命啊!”

闻启从商家跑出来后,就躲进了猎屋里。老闻问他什么他也不说,他爹的脾气,要是知道了,商家没有好下场。

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还是瞒不过的。

“叔叔。”小然不想和他废话,用手上残余的血在表芯纸上写了个“滚”字,反手就要贴在墙上,“下辈子祝你投个好看的胎。”

符贴于墙,金光漫开,斩断商老头和闻启之间的牵连,一瞬息,屋内又恢复平静。

这种表芯纸出现在别人家已是大忌,现在还明目张胆地贴在墙上。即使闻启亲眼所见,小然也还是忐忑。

“哥哥。”小然把揽在闻启肩膀上的手收回,咬着唇道,“你怕我吗?”

忽然,并排坐着的闻启一言不发转身抱住她,小男孩有些哽咽的呼吸被倔强地掩埋在喉底。

小然的手一瞬间捏紧,又缓缓松开,轻拍在闻启身上,叹了口气道:“没事了,没事了。”

此时门被嘭地一声一脚踢开,这闻家莽夫没一个是用手开门的。还好钱够修门。

一股焦香混杂荷叶清甜的味道顺着北风灌了进来。

“孩儿们,看老爹今天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老闻高亢的声音在看见床上凄凄惨惨抱成一团取暖的两个小家伙后,顿时铁汉柔情,捏细了嗓子,“怎么了这是?”

小然放在闻启身上的手触电了一样收回,又紧紧攥着两个小拳头。

根据之前的经验,如果闻耀灵认定她是个妖怪,肯定不愿意她碰自己的孩子。

身边的闻启吸了吸鼻涕,靠在小然身边缓了口气才转过身去,脸上已经安然无恙波澜不惊:“阿爹,商家的事,是你干的?”

闻耀灵被问得钉在原地,虚着眼睛看见闻启眼皮上两点红色,又笑道:“哟,教妹妹抹粉呢,现在不流行这样的眼妆。”

“再说了,我然宝天然去雕饰,更用不上这些啦。”他把热腾腾的叫花鸡放在桌面上,“哪儿学的脂粉俗气,快去洗了。”

然宝?……

闻启打心眼里鄙夷这个大老爷们儿,用这么可爱的词。

“我们刚才看见商老头了。”闻启说,“他说你害了他全家,他来找我偿命。”

咔嚓一声,筷子落地。

“他爷爷的,死了也屁事儿多。”听到这句话,老闻炸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起身问,“还在吗?看老子不收拾他。”

闻耀灵又对着空地转着圈喊:“老子这辈子战场上杀的人多了去了,害怕你一个紫薯!”

“被然宝打跑了。”闻启说,然宝两个字加了重音。

闻耀灵:……

闻耀灵此时才一惊,看向床头颤颤巍巍的小姑娘,她身旁的墙上竟贴着一道纸符,稚嫩的朱笔绘就一个歪歪扭扭的“滚”。

有点气势,但不多。

“怎么回事儿?”

闻启言简意赅总结了下,其间老闻时不时瞟向床头的小姑娘,小姑娘也试探地看他,眼神不小心撞上,他大大咧咧回一个露齿笑。

“闻二启,你捡着宝了啊!”老闻一把拍在他小胳膊上,闻启被拍得晃了两下,“然宝这天赋异禀的,咱家赚大发了。然宝快过来,这家叫花鸡老香了,今天下朝早,我插队了才买回来的。”

对于这种鬼怪神异的事,穷人家忙着糊口,自然避之不及,高高挂起。但与仙门道家打过招呼的人则不然,特别闻耀灵年轻时还走南闯北,见闻不少,对此只是了然地笑。

小然住进来后一直没说自己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小女孩澄澈的眼睛里不时也有和这个年纪不符的杀意,这下似乎很多事都能说得通了……

小然一直没开口,迟疑着,在桌边父子俩鼓励的眼神中走了过去。

“来,一人一个鸡腿儿。”老闻将这页轻轻揭过。

修道的人虽不多,但他是信这方面的。再说这姑娘小小年纪就看见这些,比平常人得多承受多少啊,他有些心疼。

老闻皮厚不怕烫,恨不得掰下的两个腿儿都带上翅膀,扯了两块大肉。一人一份。

又后知后觉感到烫,缩着脖子,眯眼睛一把含住手指尖,一脸满足,眼睛笑成一条缝,逗得两小孩儿呵呵直乐。

闻耀灵看得出来儿子今天有些蔫儿,都怪隔壁王八蛋,死了还要来惹事,心里有些不痛快。

拉着闻启去休息的时候,悄悄从兜里拿出一个温热的糯米糍。

“儿子,别怪老爹不疼你,今天排了叫花鸡,糯米糍就只剩最后一个了,留给你,仗义吧。”

自打小然来了家里,他虽然尽量一视同仁,但知道自己性子粗,看着小然又欢喜又心疼,总会忍不住多给些偏袒。

闻启一贯打打闹闹的,但当爹的也知道他心思细,今天又被吓一回,闻耀灵明目张胆搞起小动作,开小灶。

展示爷俩还是在统一战线的。

“你干嘛?”闻启仰头望了他一眼,“妹妹的呢?”

“妹妹没有,今天给你开小灶。”老闻说着揉了揉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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