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觉睡得不安稳,梦里尽是些光怪陆离的景象。
林长亭、茵茹,甚至是王衔山的脸逐一从梦境浮现又消失,她的梦境像是颠倒的万花筒,诡谲又突兀的色彩迅速闪回,可最后只留给她一片虚无的白。
她想抓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只能随着梦境的浪潮起起伏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将她从混沌中唤醒。苏玉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屋内不知何时点起了一盏昏黄的油灯,跳动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姐姐——娘亲让我来——给你送好吃的——”
刻意拉长的童音在一片寒冷里显得分外可贵。苏玉淑不顾身上的酸痛,她强撑着爬起来打开门,只见白天那个叫做墩墩的小女孩正捧着个大托盘站在屋外。
“是墩墩呀,快进来,外面冷。”
墩墩倒也不认生,她兴奋地一头扎进了温暖的房间,用力踮着脚把饭菜放在桌子上:“姐姐,你吃!”
“谢谢墩墩,辛苦你啦。”
苏玉淑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却发现她的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红薯,不肯移动半分。
“墩墩是不是想吃这个?”她将热气腾腾的红薯拿在手里,那香甜松软的外皮烫得她的手微微泛红,“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吃?”
“不要。”
墩墩拒绝得干脆,这倒让她始料未及:“为什么呀?”
“娘亲说了——好吃的要给姐姐吃。”墩墩绞着手指,声音脆生生的。
苏玉淑果断掰下一半递到她的手中:“可是姐姐一个人吃饭很寂寞的。墩墩你陪陪姐姐好不好?”
“嘿嘿。”小女孩儿绽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她接过红薯,三两步爬上了高高的椅子,坐在苏玉淑的对面啃了起来。
苏玉淑这才仔细看了看桌上的餐食,除了干粮,还有一碗鱼汤和一碟子笋干炖肉。
北地苦寒贫瘠,想来这应该是他们最好的食物了,怪不得墩墩嘴馋。她夹起一块肉放进小女孩儿口中:“墩墩慢点吃,别烫着。”
“姐姐吃!娘亲说了,姐姐是好人!”
“墩墩的娘亲是谁呀?”
“墩墩的娘亲就是墩墩的阿娘呀,姐姐这都不知道。”
她的回答把苏玉淑逗得开怀大笑,一大一小在烛火的映照下,围着木桌吃得格外香甜。窗外的风声不知何时停歇了,只留一缕清明的月光笼罩着小小的村落。
咚咚咚——
“墩墩!回家了!”
“是我娘亲来啦!”
苏玉淑赶忙打开房门,比冷气先到的是那张温柔的笑脸:“苏姑娘,墩墩打扰你了吧?”
“您哪里的话,快请进!”
女人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走到了墩墩身旁。她轻轻地擦掉小女孩嘴角的红薯碎屑:“墩墩!不是和你说了,要把好吃的留给客人吗?”
苏玉淑赶忙劝解:“您误会了!是我嫌自己一个人没事做,这才留了墩墩陪我一会儿的。”
“我们这里菜色少,比不得京城。苏姑娘不嫌弃就好……”女人略带羞涩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你叫我李婶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呢。”
“可是您看起来年纪仿佛并不大呀……”
“嗐,我们这里只要有了孩子,就都这么称呼。”李婶笑着握住墩墩的手,“墩墩,我们不要打扰姐姐了,姐姐赶了好几天的路,正需要休息呢。”
“好——”墩墩答应得干脆,她听话地摆摆手,“姐姐再见!”
“李婶,您且等一等!”
苏玉淑拦在门前,语气诚恳:“您给我讲讲靖北军的事儿吧!还有这村子的来历!我回去也好给县主说一说,她也才能安心呀。”
“都头他……没和你说吗?”
她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李婶有些犹豫。老实说,她是很想和眼前这位少女讲一讲这个冗长的故事的。可她又实在担心——大家在北地生活不易,她也实在不愿节外生枝。
许是看出了李婶的犹豫,她连忙补充道:“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和外人透露半句,我以我苏家上下和我的生意做赌誓!”
见她认真,又或许是李婶也很久没和人推心置腹地交谈过了。毕竟在这狭小的村落里,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李婶轻叹一声,她抱起墩墩坐在了椅子上。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墩墩的背,缓缓开口:
“如你所见,这村子是幸存的靖北军和我们这些逃难的老幼妇孺们一起建起来的。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朝廷不知为何下令收了镇北王的军权,靖北军一下子成了丧家之犬……有的被带回了京城,有的被分进了别的队伍,还有的……说是继续驻守北地,可连个正经的军旗都没有。
北地本就匪盗横行,靖北军这么一乱,他们更是肆无忌惮。打家劫舍……烧杀掳掠……”李婶的声音越说越低,像是掉进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就是那时候,韩将军率领部下救了我们。当时我们的村里……已经被杀得没有男人了。是靖北军带着走投无路的我们寻了这么一块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墩墩已经睡着了。
李婶的声音很轻,很慢。她在给苏玉淑讲往事,又像是在讲给自己听。苏玉淑默默良久,靖北军岂止是威震东梁,他们的名号在这片大地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他们,才能有边境这十数年的和平。
仔细想想,北地战乱的事情也是这几年的事儿。
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
“那……”
李婶笑了笑,轻声问道:“苏小姐,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老实说……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这里很平和,很安静,我以为……”
“因为这里的匪患早就清了。”
苏玉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
“苏小姐,换做其他地方,你可千万不要一个人带着这样多的银两独自出行。实不相瞒,北地的匪患早已清除……是靖北军的功劳。镇北王被圈禁的消息传到了这边,那帮子匪徒更是无所畏惧了。就在那个时候,是韩将军带着靖北军的旧部,把匪徒的老窝端了,把人杀了个干干净净。所以北地的百姓们都很感谢靖北军,毕竟没有他们……我们早就死了。”
她的目光落在墩墩香甜的睡颜上,温柔又沉静。
“可我听说……”
“听说北地甚是混乱,野蛮不堪,是不是?”李婶俏皮地笑道,“这个自然,因为后来的那些匪徒,都是靖北军装出来的。”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苏玉淑的脑海中冲撞,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那句话不停地在头脑中重复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个道理她懂,那些当权者自然更懂。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靖北军这一步实在是高明,既能让朝廷越来越不愿插手北地事务,又能凸显靖北军曾在时的安定来得多么不易。
更重要的是……他们能保全生活在北地的百姓,他们对得起自己从军之时的誓言。
李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苏小姐,时间不早了,先睡吧。瞧你风餐露宿这几天,精神都不好了。我先带墩墩回去了,你有什么需要就去叫我。”
“李婶……我还有一事不明!”
“你说。”
“今天在韩将军的房内……他说了句‘打硬仗’,这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呀。”她笑得眉眼弯弯,“我猜你也大概看出来了,他们这些靖北军的旧部还保持着当年在军队的习惯,一些话自然也就那么说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们都习惯了。将军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苏小姐,你早点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劈啪作响的烛火成了唯一的曲目。
苏玉淑栽倒在床上,繁杂的思绪在一片寂静中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自己一进落马坡就被盯上,为什么几人状作凶恶却行良善之事,为什么此处如桃源般祥和……若是如李婶所言,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那位韩将军有什么样的能耐,什么样的盘算,才能在这短短三日内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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