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鼓声渐消,一名小姑娘被一男人杖棍在地。

咚——

鼓声再起,男人消失,小小的女孩,全身被红绸捆束,额间血流不止,烙上了富贵人家中的妾婢魅纹,犹如一只待宰的牲畜,让一名婆子给驾车拉走了。

咚——

此景再换,小姑娘换了一身肮脏的装束,蓬头垢面,头戴布帽,藏额遮颜,乞讨在临安郡。

咚——

这好似是数年之后了。

那小姑娘霎时“长大”成一名袅袅少女。

她束了条抹额遮挡羞耻,正挽起衣袖裤腿,利索地,在一间很大的厨房里忙活。

厨房里,人来人往,都身着素衣道袍,连她也不例外。

那厨房窗外,是满山的红枣树,厨房正门所对之处,是一园子的山楂树。

特征如此明显,不用细想,便能知晓此处,就是那红枣山七元观。

水白云,真如当年所说,来赴约了。

咚——

这一幕戏的鼓声,拉得特别长,戏台上,一头一尾,出现了两波人。

水白云还是那副素衣道袍的穿着,不过,额上的东西不见了,几名壮汉,手中甩着一根眼熟的抹额,扛着水白云,脚下不停地从头走向尾。

粗粗的麻绳,捆了水白云的手脚,她只能怒喊,叫道:“我告诉你们,最好放了我!!我可是七元观道长的道伴!!”

“你与他们作对,你们会吃不了兜着走。”

打头领路的一名壮汉,啐了一口沫子,粗声道:“水白云,你就吹牛吧你!”

“你阿爹把你卖给我张府家主时,早做了保证,你未有婚约,你说的那道士,我们家主也差人打听过了,根本是你自己臆想而言。”

“方才,若你已成了道门中人,他们又怎么会在看见你额上媚纹后,任由我们把你带走呢?省省力气吧…”

水白云道:“谁说是我臆想出来的,只不过我们的约定是我来寻他!!”

“放了我!我带他来见你们!!”

几名壮汉丝毫不听她在说什么,她只能继续吼叫道:“你们敢抢七元观的人,活腻了!!”

“侍奉神明的道人,你们随意欺辱,以后不会有好日了,你们快些放了我!!我还能发发善心,饶你们一命!!”

那领路壮汉小指剔着牙,不满道:“这些年,绑了逃,逃了绑,你不累我们也累。”

“这回倒好,还溜进了七元观,把兄弟伙儿弄得好生辛苦。”

“你说你生了一副好样貌,家主也喜欢你,你顺他老人家的意思不行吗?!”

“他不会亏待你的,你这样折腾,回去又要挨一顿揍,哥哥我看着也好心疼的。”

水白云怒不可遏道:“呸!!你干嘛不自己去!!”

那领路壮汉不闹不怒,怜惜之意顿起。

擦了擦手,他转身在水白云小脸上捏了捏,揩了好些油水,方撒手道:“真是弄不懂,家主为何非得等你及笄才要你,若是早点破了你的雏,哥几个每回出来寻你,也不会觉得这般辛苦嘛,顺带亦叫你多爽快爽快。”

水白云咬牙道:“去你娘的!那头臭猪不配,你们几个更不配!!”

“哈哈哈…瞧瞧,回回这样,回回还要嘴犟。”

“不过这摸得着,吃不着,我们几个也是挺难受啊。”

“兄弟们,手上悄悄过过瘾,跟以前一样,别弄出痕迹来,她闹到家主那去了,也没用。”

捉绑水白云的几人,色欲渐漏,手上动着,嘴上嚷着,脚下也不停,一直走着。

水白云身上“猪脚”乱爬,如万蚁食肉,她有些难受,默默地阖上眼皮,咬紧牙关,一如往常,隐忍屈辱。

慢慢地,在离开七元观,行至红枣山半山腰时,心满意足的一名汉子,善意陡生,安抚道:“水白云,你真应该知福,我跟了家主许久,真是第一次见家主如此贴心,他虽上了点年纪,但你喜欢吃糖葫芦,府里就特意一箩筐一箩筐地买山楂,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们家主吧,这回你跟他圆了房,生几个大胖小子,全府上下都会好好待你。”

凑巧,迎面一群上山的七元观道士,正与之错身而过。

那排头的道士,忽而听见这句话,定住脚步,呢喃自语道:“水白云?糖葫芦?”

铮——

一把银剑脱壳,挑开了这几名壮汉,割断了束捆水白云的绳索。

这领头道士抢走了水白云。

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得几名壮汉横七竖八,跌扑在山道上。

他们骂骂咧咧道:

“你这道士做什么呢!!”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人。”

“她是我们张府的妾奴,你休要多管闲事。”

水白云睁开眼,迟疑道:“小道长?”

这道人紧了紧揽在水白云肩上的手,喜笑道:“原来你来了…”

末了,他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手没有丝毫松开的迹象,道:“水白云,不是叫你记住我名字吗?”

“我叫崔弃苍,你都到七元观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水白云眼泪滚滚,道:“我…”

此情此景,没时间给两人细细述说过往。

两人身前,那群壮汉已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手里纷纷捡了根大小不一的朽木,直愣愣比划向前。

一名汉子,凶狠道:“小子,速速松开,这女子是我们张府的人,你休要多管闲事。”

他身侧的汉子,补充道:“好好看看她额上的痕迹,当心我报到官大人面前,叫你们七元观的道士,通通吃一顿板子。”

闻言,崔弃苍另一手收了剑。

那凶狠汉子见状,得意道:“算你识相。”

然而,崔弃苍却手臂一抬,腕间转动,触摸上了水白云的额头。

指下人激灵一颤,他满目心疼道:“他们欺负你了?”

他更在意他们话中道出来的事。

至于威胁…

瞧样子,根本似有如无。

水白云委屈道:“阿爷不在了,阿爹赌钱,输了我,就把我卖给了张府的老胖猪去生猪崽子…”

崔弃苍眸中生怒,银牙紧咬,道:“他们强迫你了?”

水白云摇头一笑,道:“我很聪明,骗人最厉害了,他们没得逞…我…”

倏地,她垂头埋进崔弃苍的怀中,双手拥抱住对方,颤抖道:“小道长…我可算找到你了,呜呜呜呜…”

见二人不把他们当回事,那凶狠汉子喊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讨打吧!!”

民怕官,修士可不怕。

他们早非俗人,所行所做,问天问地问心,却不会受制于人。

与崔弃苍同行的道人,恬不为意,拔剑上前,于崔弃苍和水白玉半丈距离前,拦住了这几人。

为首的道人,呵斥道:“大胆!”

“这是我们红枣山七元观掌门人,就算是临安郡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也是要敬上两分,岂容尔等宵小在此撒野!”

对面汉子一抖,哆嗦道:“掌…掌门人?”

“水白云,你真找了一个道人…不对!你居然嫁给了七元观的掌门人?!!”

崔弃苍失神道:“我们…”

水白云一震,松开手,紧张地推开崔弃苍,道:“啊…我…我…”

她猛地闭眼,转身,盛气凌人地盯向对面一群人,道:“对!我说过的,你们自己不听!”

“你们若是不放过我,七元观定会叫张府鸡犬不宁!!”

止不住地颤抖,她耳边悉悉索索,有道人在质疑:“掌门夫人?”

“掌门什么时候娶亲了?不是已经退了老观主定下的那门亲事吗?”

“你们好生看看,这人根本就不是那家小姐。”

“七元观没办过喜事,难道是掌门私定终身的女子?这些年下山,掌门总一个人去一个镇上寻人…”

“别胡说,掌门克己守礼,不会干这种事,定是这姑娘想逃脱虎口,胡诌的。”

“我看着不像…”

议论繁繁,没有多少是对水白云有利的。

她心中慌乱,惶恐地偷瞄对面几人的反应,开始不安地后退…

一人墙,拦住了她的退路。

一双手带着她转了一个身。

崔弃苍道:“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说了什么?

此事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忐忑的心,越来越甚,水白云垂头,拉住对方的道袍袖子,争取最后一线生机,嗫嚅道:“小道长,你还没请我吃糖葫芦,你答应过的,我上山,你请我吃糖葫芦…”

“我不能跟他们走,这回走了,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糖葫芦了…”

崔弃苍肃然道:“我不会。不会让他们带你走。”

“啊?”

水白云仰起头,踟蹰道:“谢…谢谢,小道长,你也不用请我吃糖葫芦了,你这次帮帮我,七元观内有一座山楂园,我做糖葫芦给你吃。”

崔弃苍隐忍道:“不要。”

水白云道:“不要?”

肃眉带威的道人,一刹那间,眉目含情,叫她看得一愣一愣,闭上了想追问的嘴。

不多时,崔弃苍便道:“说好了的…我请你吃糖葫芦,你给我做道伴。”

“水白云,你没有反悔的机会,我也不许你反悔。”

水白云一顿,木木地道:“道伴…小道长,你是说道伴…”

喜极而泣,她哽咽道:“我不反悔,不反悔,你给我吃糖葫芦,我给你做道伴…呜呜呜呜…”

崔弃苍道:“你让我不许叫你水姑娘,你却是忘记了我的名字。”

“七元观有很多小道长,叫崔弃苍的小道长,只有我。”

“所以,白云,唤我的名字,可以吗?”

水白云呢喃道:“崔弃苍…”

她哇哇大哭,喊道:“崔弃苍!你要保护好我,不要让他们带我走了!!不要让他们带我走了…”

崔弃苍应道:“好。”

似盛怒在胸,他双手施术,以一剑化数剑,刹那间,断了那群士气汹汹的壮汉胳膊。

瞬息,风云巨变,电火隐现,丝丝雷霆,拦了割向壮汉脖子的利刃。

炸雷声和惨叫声压住了道门中人的议论,转而引起了一阵阵惊呼:“真是掌门夫人!”

“什么时候的事?!!掌门也太会藏事儿了吧。”

有一人声音,指了指天空,不安道:“这景象,会不会太凶了…”

立马有人附和道:“是有点不吉利。”

“那又怎样!咱们修行之人,遇点风云雷火,何足道哉!!”

这时,崔弃苍收回剑,指天一划,破开凶象。

待风去云消,他善容微狠,高声道:“水白云,是我崔弃苍的妻子,不管你们是张府的人,还是李府的奴,回去报个信,她水白云,即我七元观掌门夫人,今日…以及往日所受的委屈,我崔弃苍必将全部讨回。”

咚——

鼓响戏终。

一幕幕画面切换,张府消匿于临安郡,水白云与崔弃苍大婚,恩爱不移,七元观山楂园结满红果子,两人诞子,幸福度日。

发光青雾渐出,角与景不复。

溪亖音抓住「大爱」情绪魄递给第五茗,道:“姐姐,这故事看下来,还是很寻常嘛。”

第五茗收了东西,窘然道:“是有点出乎意料…”

「一眼钟情」,「英雄救美」,「久别重逢」,「善者行恶」。

普通到随处可见。

她心中竟有一丝不愿相信,「大爱」的故事会到此潦草落幕。

指尖蜷了蜷,青光已不存,这份情绪魄,她是实实在在收了回来。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隗晎道:“爱于昔日生,清闲小日子,粗茶与淡饭,循规蹈矩的发展,这些留住的爱意,何尝不是无法扼杀的「大爱」?”

笑了笑,他看向第五茗,道:“上君说过,荡气回肠,万古不朽,轰轰烈烈,常见于不得善终之人身上。”

“我瞧这故事,此处生结局是恰到好处。”

第五茗愕然道:“你喜欢这种?”

隗晎眼含期许,道:“喜欢。”

堂堂一方帝君,羡慕一生平凡,稀奇。

溪亖音嘟囔道:“明明就是烂尾的命事,也不知是哪位刚做司命的小仙写的,小晎哥哥也真是瞧得入眼。”

她有些不满,挥手打向大钟,换了下一折戏。

铛——

噔噔噔锵锵锵…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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