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寒气凝在窗纸上结了一层白霜。

张王氏把最后一口杂粮饼子咽下去,又灌了半碗温热的米汤,抹了抹嘴,起身去拿那件最厚实的旧棉袄,她动作麻利,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寻常出门。

“你干啥去?”

她男人张栓子正蹲在门槛边磨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头也不抬地问。

“去城头。”张王氏系紧袄子的布带,“昨儿听说,工事还差得远,缺人手。”

张栓子手一顿,磨刀石在豁口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他抬起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你去凑啥热闹?城头风大沙大,那是男人干的活计!在家待着,我去,省的别人说嘴。”

张王氏没看他,弯腰拾掇起角落里几根捆好的木棍,那是拆了家里破凳子腿备下的。

“在家待着,等西羌人再杀进来?”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等他们再把我拖去,或者干脆一刀杀了,就不怕人说嘴了?”

“你!”张栓子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女人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脸,那双曾明亮如今却像蒙了层灰的眼睛,喉咙里堵了千言万语,羞愧、愤怒、无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妻为夫纲,女人是该听男人的,可是男人不顶用了,就没什么好说了,自己的妻子被敌人欺负了,他不是也没拼命吗?

灶膛里最后一点火星也熄灭了,屋里死寂一片。

过了许久,张栓子弯腰捡起柴刀,胡乱在裤腿上蹭了两下灰,闷声道:“等着,我跟你一块儿去。”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天光比屋里亮些,灰蒙蒙的,巷子里并不冷清,三三两两的人影正从各家各户钻出来,男人扛着锄头铁锹,背着沉重的筐篓;女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干粮水囊,或是整捆的布条;半大的孩子也跟在后面,抱着些零碎的木料石块。

没有过多的言语,人们只是沉默地汇入通往不同城门的大道上,脚步踩在冻得梆硬的泥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和疲惫,但为了身后的家,为了刚喘过一口气的命,必须撑下去,城破了,老爷们或许跑的了,他们是万万跑不掉的。

况且,跑了,就是流民,路上随便遇见个什么贼啊兵的,命说没就没,在城里,还有自己几辈子攒下来的家业,怎么抛?

清河城,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武装起来。

府衙后堂的灯,彻夜未熄。

宁令仪放下朱笔,指尖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案头堆积的卷宗并未减少多少,烛光映着她愈发清减的侧脸,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也失了血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深潭,不见波澜。

农子石北去已有五日。

五日,足够赫连勃的大军推进到何处?

五日,足够农子石找到北朔可汗拓跋弘吗?

五日,清河城头上的每一块砖石都在倒数着时间。

她端起早已凉透的浓茶灌了一口,苦涩的滋味直冲喉底,强行压下焦虑,她不能乱,一丝一毫都不能。

“殿下。”亲卫在门外低唤。

“说。”

“城中几位大族乡绅求见。”

宁令仪眸光微动,敛去所有疲惫,端坐如松:“请到前厅。”

前厅里,炭火倒是烧得旺,驱散了寒意。几位穿着体面皮袄的士绅代表垂手而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谨,眼神却游移不定。

为首的,依旧是那位白发族老。

“参见殿下。”几人躬身行礼。

“免礼。”宁令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诸位此时前来,想必是为守城大计?”

族老忙上前一步,满脸愁苦:“殿下明鉴,我等深知守城艰难,前番已倾尽家中所存,献粮献物,不敢有丝毫保留。如今府库已然空空,家中实在也是捉襟见肘了。”

他身后几人连连附和,诉说着艰难,仿佛下一秒就要上街乞讨去了。

宁令仪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他们保养得宜不见风霜的脸,最后落在族老身上,唇角似乎向上牵了一下。

“原来如此。”她缓缓开口,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是本宫思虑不周了,诸位也尽了力,本宫即是感谢。”

那几人见宁令仪好说话,喜上眉梢,继续恭维着。

宁令仪却继续到:“不过我听说城防工事正缺木料,听说诸位高门府邸,亭台楼阁,所用皆是上等木料,如今与其闲置,不如拆了送去城头,充作滚木礌石物尽其用,诸位以为如何?”

话音不高,说的话却难入耳。

几位士绅的脸色变了,拆祖宅?拆他们几代人积攒下的体面?

这简直比剜他们的肉还疼!

“殿下!万万不可啊!”族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祖宗基业岂敢轻毁!殿下开恩,开恩哪!”

其他人也慌忙跟着跪下,磕头如捣蒜。

宁令仪垂眸看着匍匐在地的几人,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她太清楚这些人的盘算了,献些浮财买平安,却想保住真正的根基。

至于城破,与他们何干?短视又贪婪,总想着侥幸。

“哦?”她声音平淡无波,“那依诸位之见,当如何?”

“捐!我等愿再捐!砸锅卖铁也要助殿下守城!”族老急切地抬头喊道,生怕慢了一分。“家中还有些压箱底的老物件,即刻变卖!我等回去便召集族人,再凑!再凑一份出来!”

“如此,”宁令仪微微颔首,“那便有劳诸位了。苏先生会派人记录,望诸位言行如一,勿负今日之言,也勿负这满城百姓之望。”

“是!是!不敢!不敢!”

几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宁令仪站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寒风裹挟着城头传来的号子声和敲打声灌入厅堂,她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下,无数蚂蚁般渺小却坚韧的身影在城墙上移动。

粮,是暂时的;人心,是脆弱的;时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她步出府衙,亲卫牵马过来。她翻身上马,策马缓行在略显萧条的街道上,两侧房屋门窗紧闭,但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缝隙后窥探着这位决定他们命运的主帅。

登上城头,寒风如刀割面。

眼前景象比前几日又有了变化,城墙被加厚了,壕沟挖得更深更宽,各处紧要位置都堆满了新赶制的滚木礌石,士兵和民夫们正喊着号子,将沉重的条石搬上垛口,即使是寒冬,汗水混着尘土在他们脸上冲出道道沟壑。

“殿下!”王猛子迎上来,铠甲上沾满泥灰,眼珠布满血丝。

“东门南门防御工事基本加固完毕,北门和西门还在赶工。按您的吩咐,城内各处街巷也设了路障,挖了陷坑,备了火油,真要巷战,也能让他们脱层皮!”

宁令仪仔细巡视着,她看到几个妇人正和男人一起奋力拖拽着一根粗壮的梁木,其中就有张王氏,她抿着唇,动作丝毫不比男人慢,宁令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很好。”她拍了拍冰冷的墙垛,“告诉兄弟们,做得很好。但还不够,赫连勃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她站在最高处,目光投向北方,农子石你此刻,在哪里?

可还安全?可曾见到那北朔的苍狼?

*

与此同时,北方荒原深处。

寒风卷着雪沫子,刮在脸上如同砂纸打磨,一支五十余骑的小队,正艰难地在没膝的深雪中跋涉,马匹喷着浓重的白气,鼻孔都结了冰霜,骑手们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冻得通红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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