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们在做什么,我们便在做什么。”明明上官眇已主动拉开与他的距离,但花百杀依旧肆无忌惮地讲话,仿佛有一次胜利便算一次胜利。

墨无疾与上官眇站在一块,而他分明是孤立出来的,却还懒洋洋地斜身站着,说话间使了个眼色给好不容易瞧了他一眼的女子,完全不将对方的疏远放在心上,好像他们才是一队的。

可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上官眇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她的选择很明显了,胳膊肘不往外拐,她朝墨无疾的方向又走了几步,随后说道:“我们刚才在聊关于难民的事,花公子说可以帮忙。”

肉眼可见,她走过去时,墨无疾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可等她说完话时,他周身又压抑了下来,开口时语气裹着冬日的冰碴子:“聊这个?”

他的话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墨无疾不是在怀疑上官眇说了谎——她如果说谎,眼神一定没有个落脚处,而是打心里觉得花百杀没有这么好心。

他向来最瞧不上这些行事浮夸、性格张扬的人,而他也言行一致,在蜀山派,从来是那个最端方斯文、文质彬彬的弟子,能与他一比的,也只有常祐生了。

“怎么?这个不能和我聊,只能和你聊?”上官眇的解释没给他带来一丝窘迫,好像他说的话不过是随口一提,自己没有半分引人误会的意思。

墨无疾握在暗处的拳头又攥紧了一些,他摇摇头,发梢处几根乌黑的发丝飘动着,与他身着的鹄白色长衣尤为和谐,他浅浅笑了下,说:“花公子若能帮忙,我们自然感激不尽。”

在大局面前,他心里对花百杀的那点厌恶不算什么,说是这么说,但现在他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二人之间的氛围似乎轻松了许多,上官眇打量两眼,她心中莫名产生的紧张情绪渐渐消散了。

“嗯,改日我就将流民难民的情况上报朝廷,请皇上大发慈悲,救济百姓。”花百杀唇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弧度,可是眼睛却没有一丝变化,他抬手虚虚朝皇宫的方向拱了一下,语气夸张又客套地说道。

墨无疾思忖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捋清楚花百杀帮了个什么忙,就是传了个话?

那些人怎么会不知道成堆的百姓在受苦,光是上报有何用处,他以蜀山派弟子的身份去,反而还更有利。

他偏头瞥向身旁的上官眇,一双清明的眼睛此刻带着明晃晃的疑惑,他盯着她,想让她给出一个解释,而她似乎对此毫无异议。

算了,他就不该期待她能把其中的错综复杂想清楚,就连他对此也常常捋不明白,徒生烦绪。

花百杀兴致昂昂站在二人对面,看着他们来回的眼神交流,心中觉得甚是有趣——在冬狩宴上如此沉稳的人,今日却因为这点事险些失态。

他不由得想起上一次在巷子处的情景,心中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只可惜,看样子,墨无疾本人还对此浑然不觉。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忽略了还站在院中的客人,是墨无疾先记起来,明里暗里冷冷对花白杀说道:“若只是上报,我也能做。”

“确实如此,不过,我记得你们修行之人不是不介入俗世纷争么?”红衣男子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眉尾上挑,眉头微微拧着,犹豫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道,“怎么现在倒是管起来了?”

“战争是两国之间权利与欲望争斗之物,它摧毁安宁,让山河失色、生灵涂炭,是一种苦难。赈灾却是一种善行,我想这两者不能比较。”墨无疾从容应对,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还是说花公子是分不清其中区别的人?”

两个人身高相仿,在这凝滞的空气中,花百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直了身子,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像两把未出鞘的刀,在暗处藏着冷冽的剑光。

“这点区别,我还是知晓的。”花百杀低笑一声,微微颔首,没等得到回复,他便后退一步,说道,“今日临时上门拜访,多有打扰,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因着垂首,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几条落在两颊旁边,显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冰肌玉骨,配上他一身红色,又多了一分鬼气。

花百杀拱手客套,动作之间,还抬眼朝闻声转头的上官眇看了一眼,他盯着她,最后说了一句:“不等改日了,我即刻便入宫。”

说罢,他便想朝大门口走去,刚迈出步子,连第二步都没走出,他又站在了原地,二人疑惑时,花百杀转过头来,正正看着墨无疾问:“敢问大门在哪个方向?”

被问到的人脸色阴沉,出于礼貌,还是伸出手朝大门的方向一指,若有心观察,会发现他的指关节都被自己握得泛白了。

那个不速之客终于离开了。

墨无疾等他离开的第一件事,就是转头凝重地看着上官眇,那眼神是在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他很危险了么?

上官眇躲开他的眼神,走去她放下水壶的位置,拿起它便开始浇水,她一边浇水一边说:“别看我,是他自己从天上飞下来的,我拦不住。”

男子站在原地,默默盯着她盯了半晌,刚想开口问清楚,却突然清醒——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还要知道什么?连他自己也诡异自己的怒气了。

于是他闭上嘴巴,最后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

皇宫内,林永嘉的寝殿,传来一声声瓷器砸在金砖上的清脆声音,单听还只是响,但一下接一下,便成了刺耳的噪声。

花百杀言出必行,走出大门的那一刻,便立刻往皇宫去,见到林永嘉的第一件事,不是行礼不是问好不是寒暄,而是苦哈哈地同他说了近日城中的难民情况。

他那难得不张扬的神色刚摆出来,林永嘉心里还得意着,以为终于有花百杀需要求他的事情了,没想到是近日城中灾民的事。

而他刚说完,就是请求他拨款赈灾,说是请求,不如说是威胁!

明知道他知道这些事情,非要在他面前说一遍,真是愚蠢!林永嘉心里骂着没有眼力见的花百杀,满脸都是怒气。

“这一个两个的,全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朕是天子、是皇帝!真是反了天了——”林永嘉刚想拿起又一个青花瓷瓶往地上砸去,这时,那瓷瓶却被一双手及时夺了过去。

原来是小图子,他脸上一片赤诚的担忧,话语中的谄媚和急切都溢出来了:“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啊。为这种没大没小的人动了肝火,实在不值当。您可是万金之躯,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

“朕怎么能不气!又是一群难民,你还记得上次赈灾,从国库拨出去一大笔款,结果呢!还要被他们骂我是个抠搜的皇帝!”他本就长了皱纹的脸因滔天的怒火显得更加苍老难看。

“这些难民流民,一个个都往皇城里跑,把这里搞得乌烟瘴气!一堆贱民——就该跟卉城同生同死。”他越说越气,明明是一国之君,却咒骂起了自己的子民,甚至希望他们乖乖等死。

小图子却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面对这样的君主,始终默默侍候在侧,甚至等了一会儿后,待林永嘉的情绪稍稍好了些,他还能神神秘秘地说道:“说起这个,奴才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苍老的男人面上一喜,两个精明浑浊的黑眼珠子亮起来,像小孩子的眼神。

孩童的眼神安在一个中年男人脸上,极度不合时宜,极度不和谐,也如林永嘉这个人本身一样,苍老的身躯内却是一个幼稚的灵魂,所以干不成任何大事,中年也还是极度自负。

小图子见此,先是小心翼翼放下青花瓷瓶,再是左右张望了两眼后,才走近林永嘉,站在他的身旁,凑近了他耳畔私语。

他的手翘着个兰花指遮住了他的嘴巴,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

与此同时,充斥着檀木香气的书房内,萧寒枫正坐在书桌前,两只手无意识拿起了腰间别着的羊骨匕首把玩。

知道了他被派去与罗刹交锋的事后,他的心情一言难尽。

一方面是畅快,另一方面是害怕。

畅快是因为他本就对罗刹怀恨在心,一想到有一个光明正大报仇的机会,他心中就隐隐激动起来。

而害怕,则是因为尉迟沉香。

她还不知道他要离开的事情,更加不清楚他将要去做什么。

他将要去与她的母国交战,还是作为领导将士们的将军。

萧寒枫压根不敢想象她的反应,何况她这几天身子刚好一些,不会再发烧咳嗽了,但那就更不能受到刺激了,所以他暂且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

隐瞒得胆战心惊。

一声敲门声都能把他吓个半死,比如现在从门外传来的“咚咚”声。

“谁?”他把玩着羊骨匕首的手一颤,险些划伤自己,与此同时,下意识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被打扰到的不耐烦。

收好匕首后,正好传来了外面敲门人的回复:“是我。”

那是尉迟沉香的声音,柔润,因为前些天不慎滑落水中,她近来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没有力气。

他一下子就为自己不耐烦的语气后悔了,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往门口走去一边急切开口,语气与刚才全然不同,现在全是欣喜:“你怎么来了?”

推开门,萧寒枫一看见她,又看到她那有些苍白的面庞,立刻伸手揽过她的肩将她带进了室内。

“今天天冷,怎么不在床上休息?”他握起她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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