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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震天的锣鼓声中,花轿起轿了。

独坐轿中,没人投以目光,乐善心里松快了一些,可还是不敢动,生怕一动,头上冠饰歪掉,叫人家日后笑话,说新娘子不端庄。

可是僵着脖子,目光直勾勾瞪着眼前的轿帘,好像行尸走肉啊。

“小姐,你再忍一下吧,就快要到了。”

红夫一路扶轿跟随,听见她的埋怨,低声劝说。

其实行馆离江家不远,按说没有多少路程,然而临上轿前,男方迎亲的队伍突然告知他们更改了路线,美名其曰是为让全城百姓都沾沾新妇的喜气。

这一改,至少要绕半圈镜湖,沿途经过会稽最繁华的园亭之后,才入江府拜堂。

乐善虽知他是在故意造势,但苦坐轿中的是她,看灯也看不着,光听外面的响动,勾得她心痒,恨得也牙痒。

“外面什么样,灯会漂亮吗?”她小声问。

红夫也是见过世面的丫鬟,仍旧感慨不已,回她说:“真漂亮啊。”

真漂亮是什么样?乐善很纳闷了,不免心有怨怼,心说难怪杨娥之前也笑骂过,说红夫不肯好好读书。但凡这丫头肚里有点墨水,也能多多描绘几句,供人畅想一番啊。

乐善遗憾极了,不免又叹口气。

也许因为前方青石板路不平的缘故,轿身突然一颠,乐善下意识扶稳了轿壁,谁知还没反应过来,前头迎亲的唢呐声突然也暂停了,然后她听见四周一阵惊呼,议论声渐起。

乐善完全不明所以,还以为前方出了什么事变呢,但出门前严妪一再嘱咐,说今日再是天大的事情,新嫁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兴出头的。她只好按捺住好奇的心情,安静待在轿中。

忽然,红夫微微惊讶的声音传来,她说:“小姐,四公子向你走过来了。”

江萼无视周围百姓惊诧的目光,叫停了唢呐,翻身下马,走向喜轿。

“都说会稽观灯,最好的地方在西桥,桥上观灯洞若观火,无微不见。”

他伸出右手,做出邀请的姿态,笑说,“前方就是西桥了,杨小姐,这场为你而办的花灯会,错过实在可惜,你不想看看吗?”

严妪急白了脸,立马叫道:“小姐不可!大庭广众之下,新妇绝不能够抛头露面。”

江老夫人跟前的老妇朴妪吓得也劝:“燕客少爷,此举太哗然了,简直堪称惊世骇俗,传扬出去一定叫人非议,那又怎生是好?”

江萼含笑不语,因为笃信她会出来。

……

他问,你不想看看吗?

毋庸置疑,她当然想。然而此举实在是有违世俗的眼光,就是有贼胆的乐善,也一瞬间犹豫了。

她想,假若是杨娥,一定不会答应。但她自始至终就没打算效仿杨娥的行事作风——扮演另外一个人,就好像东施效颦,不是长久伪装之道。

乐善心定下来,拿好了主意。

“红夫,扶我下轿。”

在无数个劝止的人当中,红夫嗳了一声听令,上前打起轿帘,小心地托住里面伸出来的那只纤细柔荑。

围观的百姓原本挤在长桥两岸,闻动立刻喧哗不停,远远只见新娘子弯腰出了花轿,先有那满头艳晶晶的珠冠压鬓边,再有那浑身堆金叠玉的霞帔锦绣堆——

百姓们热情地涌动着,争相探出头,恨不能一睹新娘子的芳容。然而叫大家都失望了,她的脸完全笼在流金溢彩的宝石缎扇后面,没法看得真切。

乐善假装矜持,轻轻借搭一张丝帕,才肯将指尖交到江萼手中。

她轻声道:“江公子真是造势的高手,今日过后,贵府的老太太只怕对我印象不佳了。”虽然她并没什么遗憾的情绪。

江萼虚虚地托着她的手,带她往桥上走,郎貌女才,人人投以钦羡的目光,自觉避退,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漫天灯花中,他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含笑说:“你是嫁给我了,又不是嫁给老太太,她对你印象好与不好,有什么相干?”

今日但凡换了别人,都不可能跟他一块标新立异。乐善借机就问:“就不知江公子对我印象如何呢?”

江萼低头看她,四周珠灯亮如白昼,照明宝石缎扇后面那一双粲亮的双眼,她有所察觉,坦然回以注视。

然后他真就这么想了一想,笑说:“我的妻子知情识趣,我岂敢印象不好。”

乐善说是啊,假惺惺地回敬:“能为夫君拔得花灯会的头筹,妾亦是义不容辞。”

之后相率登上西桥,江萼随口跟她介绍:“有一桩会稽旧俗,民间戏称为走灯桥,据说一对有情人若在中秋这日在花灯桥上相会,便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乐善不解风情,说:“上一对在桥上相会的有情人,一年只见得上一面。”

她说的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传奇,江萼当然知道。

乐善感到奇怪,问:“为什么拿桥来做文章?要是没能在桥上相会,难道要像尾生抱柱一样死等?”

这又是蓝桥梦断的故事了,真难为她出口就是引经据典,江萼忍不住说:“如此良辰美景,你别不合时宜了。”

乐善于是狐疑地看他一眼,问:“你真信啊?”

江萼瞥她一眼,那意思很显然:要信,就不带你来了。他坦白说:“我先跟你讲,是怕你多心。”

多心。

乐善怀疑他别有所指,也许是在揶揄刚才她回敬的那句,她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他拿未婚妻子做噱头。

难道不是。

难道真是好心请她观灯?

不得不说,今日这灯会是真好看啊,尤其站在桥头上往下一望,漫天犹如数斛萤火倾尽,璀璨夺目。

河里飘灯,街口挂灯,楼上悬灯,天上放灯,入目的灯恐怕数以万计,极尽奢华。灯用烧珠、料丝、羊角、剔纱做成,皆尽描金细画之力,灯上挂灯谜、写吉祥语、绘连环故事图,无不精益求精,相映生辉。

乐善看得忘情,不觉拿低了缎扇,痴痴张望。

“请小姐指教。”江萼笑说。

然而虽是请教的姿态,他脸上不无得意的神气。

“真漂亮啊。”

乐善深受震撼,原来在真正的美景面前,人的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工具,先前她真错怪了红夫,换了自己,同样无法描述。

然后,她在万千灯光下问出一句大煞风景的话:“这得费资多少啊?”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了,太俗气了,好在江萼不以为然,随口说:“也就几千金吧。”

几千金,换一夜鱼龙舞,真不愧是会稽城中最纨绔的公子,好大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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