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石门的那一瞬,脚下的青石微微颤动,像是千年沉睡的湖面忽然被投下了一块石子。波纹一圈圈散开,将她与身侧的人悄无声息地隔开。

俞棠侧过眼看了一瞬,并未再多留意。她们从来不是并肩而行,各自走到这一步,也只是被同一股力量推到这扇门前罢了。

下一瞬,血色吞没了她的视野。

残阳沉在厚重的血云之后,灰黄的风卷着火星与沙砾扑面而来。她被这股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等再看清时,脚下已经不是青石,而是一条被血浸透的泥道。

这是一座城,或者说——一座被血战摧残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城。

残破的城墙在风中颤抖,石砖一层层被血浸透,旧血已干成黑色,新血又一波波流淌其上,汇成脚边一条细细的血河,向城门下蜿蜒而去。

她看得出来,这不是一日一夜的战争。这场战已经打了太久,久到尸骨都没来得及埋,旧甲与新甲混杂在一起,泥土中露出的白骨上还残留斑驳的血迹。

灰白战甲的守军立在城楼上,他们的衣甲早已补了又补,一道道接缝用粗线缝着,血迹结痂似的层层叠叠。黑甲的敌军在城下推进,战马嘶鸣,铁蹄碾碎尸骨,扬起一层又一层灰沙。

她甚至能分辨出时间的流逝——那血河里,流淌的不只是新鲜的殷红,也有早已发黑的血块,被踏得粉碎。

耳边的声音震得发麻。嘶吼、喊杀、刀剑相击的脆响、战鼓如潮,像一波波压来的浪,让她站在这里就仿佛被千军万马裹挟。

俞棠安静地站在一块断裂的石碑旁。泥地在震动,一名黑甲士兵从她身侧冲过,长刀拖着火星,一瞬间被箭雨洞穿,血喷溅在她的靴尖,滚烫得像刚从心脏里流出来。

她缓缓垂眸,看见一把折断的长剑横在脚边,剑柄上刻着几个几乎被血污淹没的字:

——“守此一域,不退。”

俞棠毕竟是个聪明人,这行字让她很快意识到这是被血与时间层层封存的幻境。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战与死,堆叠在这里。

那幻境想要让她看到什么呢?会考验她什么呢?

正在思索时,战阵中央,一名巨大的黑甲将缓缓踏出。

他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起初只是一个黑甲士兵,手中长刀折断,胸膛被斜斜贯穿,他在奔跑中一头栽倒,鲜血从甲缝中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漫出。那具尸体倒下的瞬间,一缕极淡的黑雾从他口鼻间逸出,被风卷起,像是被战场的某种力量悄然牵引着,飞向中央。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尸体一具具倒下,每一个死者身上都溢出同样的黑雾,像河流的支流汇向大江,越来越浓,渐渐在战阵中央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俞棠看着那一幕,心脏微微收紧。这是十几年累积的无解的血色之因、无解之果,是死去的人一点点把自己最不甘的执念留在了这里。

雾气越来越浓,血腥气也越来越烈。那些黑雾裹挟着金铁交击的声响,仿佛死者临死前的嘶吼,逐渐凝成了盔甲的形状。

他第一次踏出脚步时,地面重重震动。

由于身披残甲,他的步伐极慢,沉得像一座山压在胸口。血顺着他身上的甲缝一滴滴落下,每走一步,地面就像被踩进泥沼,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可他并没有给这场战斗带来什么改变。

没有结束,周围的士兵仍在厮杀。黑甲士兵扑上去,被长矛洞穿,整个人挂在矛上,血淋漓地滴落;守军的战士一剑斩下敌人头颅,自己胸口也同时被长戟洞穿。鲜血溅在这名黑甲将的盔甲上,很快又被新的血覆盖。

俞棠看得清楚,那沉重的盔甲下并非血肉,而是一张张模糊而扭曲的面孔。年轻的、年老的、男人的、女人的,每一张脸都带着死时的表情——有的在怒吼,有的在哭,有的眼神中只剩下茫然。

这位由千万亡魂的积累,十几年血战最后凝成的执念的将兵,在无数次倒下之后没有退缩,而是抬起那柄沾满血锈的巨剑,艰难地从泥沼中挣扎而出。剑锋横过千军,在某个瞬间忽然指向了她。

这一刻,战鼓声骤然沉寂了一瞬,一个低沉的声音像从地底传来,带着无数亡魂的叠声,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在她耳边问话:

“——你说,何为剑?”

俞棠没有立即作答。

黑甲将立在她面前,血从他残破的甲缝中一滴滴落下,落入脚下那条由亡魂汇成的血河。战场厮杀的声浪像海潮般此起彼伏,她站在其中,像一块被洪水包围的孤石。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开口,可她明白,幻境中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千万人死时的执念倾听。

她的喉咙收紧,脑海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那些她曾经无数次读过的帝王评语:

“剑者,王者之威;以剑守土,以剑卫民。”

“帝王之剑,断奸邪,护黎庶。”

这些是为君者的答案,她甚至能背诵出史书里无数帝王的诏书。

她几乎能看见自己坐在帝位上的模样,面色沉静,声音平淡,说出这些话时,手中捏着的是玉简,而不是剑。

可幻境中的血腥味太浓了,厚得像灌进肺里的泥浆,令她忽然想起那些从史书背后透出的、少有人提起的事。

她想起有开国皇帝青年时在河上血洗十万降卒,晚年却日日诵读佛经,病榻上梦呓着“朕罪当诛”;她也想起有亡国之君,史书骂他软弱无能,却从未提起过他如何在大殿中一夜白头,只因拒绝放弃城中最后两万老幼。

帝王手中之剑,从来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数以万计人的命运,是沉甸甸的选择,是用无数血换来的苟延残喘。

她并不打算站在道德的高处去审判他们。因为她自己也在其中。

即使她没有主动促动战争,可她清楚,她同样受益于三世的盛京城破,那三次血流成河的攻伐成就了她后来的仁政。她与他们并无不同。

——为君者的剑,是选择的权力,也是无法逃避的罪。它从不干净,每一个坐上帝位的人,手上都沾着不该死的人的血。可即便如此,仍有人必须握住它。

血河翻涌,战鼓依旧,黑甲将的巨剑横在半空,没有落下。俞棠的思绪也被这片血河带得更远。

如果说帝王的剑是选择的权力,那——

为臣者的剑,又是什么?

她记得在某本史书里,写过一个早已无名的左谏议,他年轻时上疏言事,被贬到岭南,又在十年后因一句“此策可行”被重新召回。史书里只用了寥寥几笔,可在那一行字后,她仿佛能看到那个人在殿前的样子——跪在冰冷的青石上,磕得头破血流,声音却不惧不退,用生命赌自己最后一次请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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