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吴府高耸的院墙之上。

雨纷纷,来势急。

府内各处早早熄了灯火,唯有几盏气死风灯在廊下摇曳,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雕梁画栋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在青石板上扭曲晃动。

值夜的婆子裹紧了薄袄,缩在耳房门口,听着远处更夫模糊的梆子声,眼皮沉重地打着架。

府里刚死了姨娘,还是那般不光彩的死法,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天一黑便躲回屋里,偌大的府邸空旷得令人心慌。

李兰曦悬在吴府主院正房外的檐角阴影里。

她怀中紧抱着琵琶,琴身贴着魂体,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下方,吴志钦的书房还亮着灯。

窗纸上映出一个伏案的身影,似乎在批阅公文,又像是在发呆。

自莺儿死后,这位吏部尚书便鲜少踏足后院,大部分时间都宿在书房。

范茗的殷勤问候也被他冷淡地挡了回去,夫妻之间,隔阂已深。

李兰曦深吸一口气,魂力微凝,将自身气息收敛。

她选定了位置——书房外临窗的一处回廊转角。

那里有一张供人小憩的石鼓凳,旁边恰好有一丛茂盛的芭蕉,既能遮挡视线,又能让琴声清晰地传入书房。

她无声无息地飘落,抱着琵琶轻轻坐于石鼓凳上。

指尖拂过冰凉的琴弦,她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莺儿传递过来的《雨霖铃》旋律。

那婉转中带着哀愁,憧憬里藏着遗憾的音符早已刻入她的魂核。

“莺儿,看着。”她在心中默念,“你的曲子,这就唱给他听。”

素手微抬,指尖凝聚起一缕月白色的魂力光晕,轻轻搭上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拨弦声,骤然划破了吴府死水般的寂静。

书房内,伏案的吴志钦猛地抬起头,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

他皱紧眉头,侧耳倾听。

哪里来的琵琶声?

府中乐伎早已遣散,下人里更无人会此雅乐。这深更半夜……

“铮……琮……”

琴音并未停歇,反而如流水般淌开。

轮指轻捻,几个清泠的音符跳跃而出,带着江南水乡的温婉气息,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

吴志钦的心头莫名一颤。

这曲调……竟有几分耳熟?

他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

夜风裹挟着微凉的雨丝灌入,也带来了更加清晰的琴音。

窗外廊下,空无一人。

只有那丛芭蕉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而,那琵琶声却清晰地从芭蕉叶后传来。

吴志钦瞳孔骤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无人弹奏?

“谁?!”他厉声喝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回答他的,只有更加缠绵悱恻的琴音。

轮指如珠落玉盘,扫弦似雨打残荷。

旋律婉转低回,如泣如诉,仿佛一个女子在轻声细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那曲调里蕴含的情感是如此浓烈,带着深深的眷恋、无尽的委屈,还有诀别的哀伤。

吴志钦僵立在窗边,浑身冰冷。

这曲风……好熟悉……

是莺儿!

是她生前常常在灯下拨弄不同的小调,也是如这般感觉。

莺儿?

“莺儿……是你吗?”吴志钦的声音干涩沙哑又惊骇,“你……你回来了?”

琴音陡然拔高,如同一声凄厉的质问。

紧接着,又化作一连串急促的轮指,如同骤雨敲窗,声声砸在吴志钦的心上。

“不……不可能……”吴志钦踉跄后退一步,撞在书案上,案上的笔架“哗啦”一声倾倒。

莺儿,莺儿已经死了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

难道……难道莺儿是冤死的?她的魂魄……回来索命了?

“来人!快来人!”吴志钦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嘶声力竭地朝门外大喊,“有鬼!有鬼啊!”

“哐当!”

书房门被猛地撞开,值夜的两个小厮提着灯笼,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老爷!老爷您怎么了?”

“鬼!有鬼!”吴志钦指着窗外,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琵琶声!是莺儿!莺儿的琵琶声!她在外面!她在弹琴!”

小厮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窗外廊下空荡荡,只有芭蕉叶在风中晃动。

“老爷……没……没人啊……”一个小厮壮着胆子道。

“铮——!”

就在此时,琵琶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凄厉,如同杜鹃啼血,带着无尽的悲愤和控诉。

“啊——!”两个小厮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灯笼“啪嗒”掉在地上,烛火瞬间熄灭,书房内陷入一片昏暗。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吴志钦在黑暗中嘶吼,“是莺儿!是她!她冤魂不散!她回来了!”

尖叫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响起。

被惊醒的下人们衣衫不整地冲出房门,惊恐地互相询问着。

“哪里来的琵琶声?”

“莺姨娘!是莺姨娘回来了!”

“快!快去找夫人!找管家!”

“护院!护院呢?!”

整个吴府乱作一团,如同炸开了锅。

灯笼火把在黑暗中胡乱晃动,人影幢幢,惊叫声此起彼伏。

范茗也被惊动了。

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匆匆赶来,脸上强作镇定,眼底藏着深深的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她快步走进书房,扶住浑身发抖的吴志钦,“什么琵琶声?定是您连日操劳,听岔了……”

“我没听岔!”吴志钦猛地甩开她的手,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是莺儿!是她的曲子!她在弹!她在怪我!怪我没护住她!怪你……怪你害死了她!”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范茗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婆子扶住:“老爷!您……您胡说什么!莺儿她是自己失足……与我何干?您……您莫要中了邪祟的挑拨!”

“挑拨?”吴志钦惨笑一声,指着窗外,“那曲子!只有莺儿弹得出来!只有她!你告诉我,这深更半夜,无人弹奏,琴声从何而来?!不是她的冤魂,又是什么?!”

范茗哑口无言,看着窗外那片被火把照亮却依旧空无一人的回廊,听着那仿佛无处不在、凄婉怨毒的琵琶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婆子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肉里。

“快!快去找道士!找和尚!做法事!驱邪!”范茗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把这污秽东西给我赶出去!赶出去!”

就在吴府上下乱成一锅粥,人心惶惶之际,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吴府后门僻静的巷口。

江清晏一身深青色常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并未撑伞,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的鬓角肩头,带来丝丝凉意。

他负手而立,目光沉静地望着吴府高墙内透出的混乱光影,听着隐约传来的尖叫和穿透嘈杂的琵琶声。

他身后,状元府的车夫老赵不安地搓着手:“少爷,这……这动静也太大了,咱们……”

“等着。”江清晏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他估算着时间。

再这样搞下去,李兰曦恐怕又要被泼黑狗血了。

闹出这般动静,她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大半。

果然,那凄婉的琵琶声在达到一个催人心肝的高潮后,渐渐转为低回,最终化作几个零落的泛音,袅袅消散在夜雨之中。

吴府内的混乱似乎也随着琴音的消失而达到了顶峰,哭喊声、叫嚷声更加响亮。

江清晏眼神微凝,就是现在。

他不再犹豫,抬步走向吴府紧闭的后门,抬手叩响了门环。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沉稳的叩击,在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门内一阵慌乱,片刻后,门栓被拉开一条缝,一个门房惊魂未定地探出半张脸:“谁……谁啊?!”

“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河道总督,江清晏。”

“有要事求见吴尚书。”

门房一愣,借着门缝透出的微光看清来人面容,又听到“河道总督”的名头,不敢怠慢,连忙道:“江……江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不多时,管家亲自迎了出来,脸上还残留着惊惶之色:“江……江大人?这么晚了,您这是……”

“听闻府上不安宁,似有异响。”江清晏目光扫过管家苍白的脸,语气平静,“恰巧路过,想起一事。”

“前日贵府莺姨娘曾托人传话,说有一物暂存于孟府孟大小姐处,嘱我代为取回。方才听闻府内琴音大作,想起此物正是一把琵琶,恐有不妥,特来查看。”

管家听得一愣一愣的。

莺姨娘托人传话?孟府?代为取回琵琶?这都哪跟哪啊?

但江清晏说得煞有介事,神色坦然,加之府里此刻正闹鬼,他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也顾不得细想,只听到“琵琶”二字,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琵……琵琶?!”吴安声音发颤,“江大人!您……您说的琵琶,可是……可是方才在院里自己响的那把?!”

“自己响?”江清晏微微蹙眉,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诧与凝重,“这……江某不知。世间怎会有琵琶能自个儿响?但莺姨娘所托之物,确是一把紫檀嵌螺钿琵琶。此物乃孟阁老千金心爱之物,若在贵府出了差池,恐难交代。烦请带路,容江某一观。”

“好好好!江大人快请进!”管家此刻哪还管什么胡说八道的,只想赶紧把这邪门的玩意儿弄走。

他连忙侧身让开,引着江清晏快步朝主院走去。

一路行来,府内景象触目惊心。

丫鬟婆子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护院们提着棍棒如临大敌,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找到。

范茗正扶着额头坐在偏厅,脸色惨白,吴志钦则瘫坐在书房太师椅上,双目失神,口中犹自喃喃着“莺儿”。

当管家引着江清晏出现在回廊转角,指着石鼓凳上那把静静躺着的琵琶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就是它!就是它!”一个小厮指着琵琶尖叫,“刚才就是它在响!没人弹!自己响的!”

范茗猛地站起身,看向琵琶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厌恶。

吴志钦浑浊的目光也落在琵琶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江清晏无视周遭惊恐的目光,径直走到石鼓凳前。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琴身。

李兰曦抱着琵琶,看着江清晏,诧异又心虚。

“确是此物。”他抬头,看向管家,又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吴志钦和范茗,“此物不详,留于贵府,恐再生事端。江某受人所托,需将其带走处置。不知吴尚书、吴夫人意下如何?”

“带走!快带走!”范茗几乎是尖叫着喊道,声音尖锐刺耳,“把这晦气东西拿走!拿得远远的!永远别再让我看见!”

吴志钦嘴唇哆嗦着,看着琵琶,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恐惧,有愧疚,最终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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