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Take me (4)

江留月用完最后一筒箭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了。

她反手去摸箭羽,却摸了个空。

关闭着的的竹门打开,一个身材瘦高,身穿亚麻布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对着她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发泄够了,就来喝杯茶吧。”

春日的清晨还带着薄薄的寒意,露台上摆着红泥火炉,上面咕嘟着一个茶壶,旁边的碳火上用格子

网烤着馒头和红薯、玉米等小食。

江留月盘腿坐下想要接过对方倒的茶水,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这是突然射箭太多次导

致的。

“来吧,大金主,让小的伺候你。”

男人伸出双手,江留月将手臂放上去,他就开始力度适中的按摩起来。

酸胀的肌肉发出刺痛的信号,江留月皱着眉微微发出嘶音。

“过了年才受的伤,现在就逞强,落了病根可别怪是我这箭馆给你惹得啊。”

“放心,不会敲诈你的。”

江留月垂着眼说道。

两个人一时之间无言,唯有碳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驱散了早春的寒意,带来些许炙烤的热度。

“想找我算一卦?”

松开她的手臂,男子问道。

江留月顿了两三秒,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地方叫做‘凌云箭社’,是玩传统射箭的地方,江留月心情里头烦闷,找不到发泄口的时候,

就会来这里默默地待上一阵子。

拉满弓弦,盯紧目标,松手的瞬间发出的破空之音,箭头钉在靶子上沉闷的‘咚’,会撕开一道口

子,让她的思绪得到暂时的清明。

箭社的老板阿平,据说之前是个非常厉害的道士,当初认识他,是因为江留月和顶流的那部古偶在找卫邛接手重新拍摄签对赌协议的时候,龚池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因此带着江留月来找这位阿平大

师来主持开机仪式。

自古权贵信鬼神,娱乐圈也不例外,这种已经牵扯到好几亿投资的大项目,免不了要找师傅来掌

眼。

江留月不喜欢鬼神论,她只是作陪,但阿平对她很感兴趣,主动说要给她算一卦。

阿平很有几分本事,看人也厉害,卦算完之后,江留月只问了一句话:

“师傅,是不是人生种种,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是命定之数?”

阿平笑着说:

“事在人为。”

说了跟没说一样。

江留月一边想,一边投上了自己的身家开始了自己的搏命一赌。

后来她成了阿平的常客,那些压在她心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的东西,被绑在她手中的箭羽上,

咚的一声砸进靶子里。

她逐渐也懂了为什么权贵信鬼神。

因为有些事情的答案,从人的嘴里说出来,他们是不想信的。

有些因果和痛苦,他们不愿意怪到某个人身上,便只有怪到命和天身上。

阿平不仅会射箭,还会太极与武术,江留月拍《执灯》的时候找他来教武术,大汗淋漓的训练完之

后,阿平会煮茶给她喝,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聊一些有的没的。

她不和阿平聊自己的工作和过去,阿平也从不八卦和打听,只是说她身上郁气太重,要记得清晨打

拳呼吸新鲜空气,多开阔心胸。

江留月倒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郁气,她每天都为了自己的事业忙碌,一睁眼就是工作室百把口人

等着靠她吃饭,位置爬得越高,要打的怪就越厉害,她总是紧绷着无法放松,日子就这样无知无觉

的流走。

“你心口的气很乱,身上也是,郁重心烦,睡眠也差。”阿平用夹子翻动着碳火上的板栗,声音里

带着点调侃:“大金主,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江留月沉默不语,她盯着碳火看,心里头不知道多少个想法在来回翻滚。

她这几天确实睡不好。

宣传期其实很累,现在的综艺也是很少休闲为主,可着劲儿折腾人,往年这种强度的工作,她往床

上一倒就能睡着,可这次却不行。

她闭上眼睛,就总是看见权志龙的脸。

自上次她在温泉那恶狠狠的羞辱了权志龙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周了。

权志龙苍白的,惶然无措的表情,一直在她脑海萦绕不去。

白色的雾气中,他几乎要忽然消散在里面,溺毙在其中,那双漂亮的眼睛红红的看着她,却没有掉

眼泪。

面对她情绪化的,近乎恶毒的发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只是很不权志龙的低下头,转身就

离开了那个房间。

江留月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追出去,可是追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如果追出去了,那刚才刻薄恶毒的话,说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那天晚上江留月到底没有留宿,她编了个谎话给柳知聿,柳知聿看起来很失望,但还是很贴心的要

送她出去。

她拒绝了柳知聿,一边接过自己的大衣,瞥了一眼旁边。

在她换好衣服出来之前,权志龙就像是一株被强行移植到花盆里的竹子,瘦削而沉默的弯曲这身体

待在空荡荡的玄关,坐在换鞋子的地方等着她。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这样鬼魂一样的被人看不到的人,竟然有着她能看到的影子。

如今她要走了,他也不见开心,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像是个幽魂一样跟着她,也不说话,她动,

他就跟着动,也不看她,只是低着头,手指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

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回到家,权志龙依然幽魂一样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他把门关上了,然后再也没有

下来。

从那天之后,她几乎没有再见到权志龙。

他不点外卖也不买东西了,只是整日的缩在房间里面,江留月没忍住主动给他点外卖,他就默默的

签收,将垃圾都清理干净。

但是那吃的干干净的照片,可爱的涂鸦,喋喋不休的信息,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越来越像是个鬼魂了。

还是他本来就是个鬼魂呢?

他从哪里来呢?

为什么看着她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总是包容的、温柔的笑意,总是很有耐心的听她说话,她不理他

的时候,他也不急躁,只是安安静静的画画,写谱子,为什么她在家里吃的每顿饭,他都坐在餐桌

旁边呢?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江留月忽然说。

“具体说说。”

听她说这话,阿平面色不变,只是抬手为她添茶。

雾气氤氲,江留月的视线一片模糊,脸庞和眼睛都感觉到强烈的湿意,她的喉咙却干涩的不知道要

从何说起。

她要如何形容权志龙呢?

不像是人类,也不像是鬼魂,不像是妖怪,也不像是别的什么。

他就那么突兀的出现,除了她,谁也无法触碰,无法看到,甚至无法听到,照相机留不下他的影像,摄像头拍不到他的身影。

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那么出现,消耗一点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物资,给那空空的房子里打

开了一盏不会关掉的灯。

如果说这个存在有什么真的要索求的东西。

可能就是她的碰触,她的亲吻,她的情感和真心。

江留月实在不知道这东西,拿来有什么用。

他又不是柳知聿,不是卫邛,不是龚池不是金优,这些人或贪慕她带来的声名与利益,或渴慕她的

青睐与真心。

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是很浅的,她心情好的时候会看着给,对于利益交换的时候,她也从来不吝啬。

如果他是权志龙,那他拥有的比她还要多,如果他不是权志龙,一个甚至无法被看见的存在,要这

些有什么用呢?

“他像一个,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潘多拉魔盒。”

江留月握着杯子,她的虎口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要怎么说呢……可能是我拍了个仙侠片,又或者看得那种怪力乱神的东西看得太多了,他……

他像是……我臆想出来的东西。”

她突兀的笑了一下:“如果不是……我都要以为这是我疯了的缘故。”

江留月低下头。

茶水渐渐冷了。

春日还是来得太早了。

花没有开,雪没有化,风吹到脸上,还是很痛。

“执念太重,由怖生魔。”

江留月喃喃的说道。

她说的是《执灯》里的台词。

《执灯》中,一个家族因构陷获罪,家族中光风霁月的少爷一朝沦落泥土打滚,他断了腿,不良于

行,想要讨公道,数次几乎摸到真相,却叫天意捉弄,屡屡失败,所幸有家中曾经的婢女守护他的

身旁。

两个本云泥之别的人在命运的驱赶下挤作一团,相依为命,由此生情,红布三尺,草台高堂,做了

一对夫妻,贫苦却宁静的生活让少爷也终于歇了心思,安心做布衣。

后来男女主查案至此,抽丝剥茧,真相却惨烈而丑陋。

江留月犹记得婢女的一句台词,她瘫坐在泥地里,哭嚎的声音像是被撕裂的布帛。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想也不敢想的——————可是它出现了,它就是出现了,它

出现在我的床头,我做了一场梦,睁眼就看见了它——我控制不住——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

她本生性怯懦,在府上的时候,连抬头看一眼少爷的勇气都没有。

别的婢女想着当通房,当姨娘,她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

她身份低微,容貌普通,只勉强认识几个字,所以连做梦,都要用布团堵住嘴,生怕说出什么梦话

惹来笑话。

所以当那个据说能实现所有愿望的灯笼出现的时候,她说这是妖怪给她下的套。

妖怪却笑嘻嘻的说:

“我哪有给你下套,分明是你日也求夜也求,只盼着我来救你。”

“你当堵上了嘴,就叫不出声了吗?”

妖怪摸着婢女的心,将它掏出来,丢在了地上。

婢女看见自己那污黑一团又摔得血红一片的心,它咧开嘴又哭又闹,却没声音。

她抬起头,看向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夫君,四目相对,那张相濡以沫的脸上,只有震惊和恐惧。

她张了张嘴,终于惨叫出声。

那声惨叫太过凄厉,江留月如今还觉得,在她耳边久久回荡。

“你若真觉得被什么缠上了。”

阿平若无其事的说:“我给你写张符,包什么妖魔鬼怪,都立刻灰飞烟灭。”

“不行!!”

江留月脸都白了,几乎是急切的叫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阿平托着腮看她,美人便是这种慌乱的时候,都是春风拂花蕊,迎面簌簌香,那双总是沉淀着深深

黯色的眸子,如今也晃出一地水银色。

“你又说他缠着你,又说他是妖魔鬼怪,又不肯消灭他,但看着也不像是想养着他……你要如

何?”

江留月的呼吸变得急促,手里的茶杯茶水都洒出去了,落在碳火上,噗嗤一声冒出浓重的蒸汽。

“我、我本是要养着……无所谓的,我想,无所谓的……可、可好像不行。”

江留月捂着脸,好一会才说:

“他在那,就像是一个盒子,催着我打开,我很难受,我的手一直想要伸过去打开盒子,打开盒子

之后,怎么样我都……”

“可我不能这么干。”

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声音也微弱下去,近乎机械的重复着:“我不能这么干……我不能这么

干……”

阿平不说话,他抿了一口茶,看着眼前快要蜷缩成一团的人。

一个命数离奇,身上气运冲天,却又被执念缠绕得快要窒息的人。

好一会儿,他对江留月说:

“你觉得那人是来放大你的贪欲和执念,拖着你下地狱的,是吗?”

阿平放下了茶杯。

轻轻的‘扣’的一声。

江留月却打了个哆嗦,她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又不知为何僵住。

“那你至少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吧。”

江留月越发沉默。

她说不出口。

不管是自己的执念,还是贪欲,对她来说,都是很难说出口的东西。

一壶茶过,江留月到底没说‘那东西’是什么。

阿平只能进行简单的推断,如果不属于认知中的存在,那必然是违逆规则的东西,早晚也会被抹平的,只端看,是‘那东西’先死,还是她自己先死。

“……他会消失?”

江留月怔怔的问。

“你既然觉得他是你的执念而生,那你执念散了,他自然也会散了。”

“我的执念一直在,他就不会消失吗?”

江留月的眼睛却忽然亮了,她有些偏执的看着阿平,她的眸子里,陡然生起了掺杂着隐秘的喜悦的

火焰。

阿平心中暗叹,他没有回答江留月这个问题,只是说:

“明月,你快要把自己逼死了。”

“不。”

江留月立刻反驳道,她的情绪有些应激:“我很好。”

“我很好。”

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端起茶杯,将残留的半口茶一饮而尽。

她到底没有收下那个符咒。

江留月依然很忙,有了柳知聿的站队,黎雪婷自然没有能翻出浪花来,只是人红是非多,每天都是

打不完的硬仗。

她有时候会在间隙中匆忙赶回去,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总是抬头看一下窗户。

窗帘后面有人一闪而过。

有几次她人都走到权志龙在的门口了,抬起手,却敲不下去。

权志龙存在的证据,只剩下视频网站后面的观看记录。

她对他最后的印象,最终只剩下那张惶然而苍白的脸。

梦里,那张脸又和分手那天权志龙的脸逐渐重合了。

他声音很轻的问她。

【塔伊,你为什么要给我写信?】

江留月猛然惊醒了。

醒来之后,她满头满身都是冷汗,如此反复几天,她终于是病倒了。

强烈的晕眩感来袭的时候,她正在录制综艺,头顶的聚光灯照的她眼前发白,她意识到不对的瞬

间,立刻站了起来,目光梭巡,想要找一个认识的人。

这是一个棚内录制综艺,大家正在翻找游戏需要的道具,她模糊的视线好一会儿才看到了柳知聿。

她踉跄了一步,叫了一声“阿聿”,想让柳知聿扶她一下。

柳知聿一回头,就看到她脸色煞白的倒了下去。

他想都来不及想,丢下手里的东西几乎是扑了过去,两只扶住她快速下沉的肩膀托住,才免去江留

月头朝下直接砸地上的命运。

现场乱成一团,陪同录制的粉丝大多都是江留月的粉丝,这会儿尖叫声此起彼伏,柳知聿将她打横

抱起来,旁边的艺人们七手八脚的收拾出旁边的沙发,有经验的前辈姐姐摸了一下江留月的头,喊

工作人员找糖来。

这场风波导致综艺停录了两个小时,经过协商,改为晚上补录,江留月让工作室给粉丝们准备熬夜

录制的餐食饮料,自己则脸色苍白的对抗迅速崩塌的身体。

医护人员直接在后台给她打吊水,这会儿柳知聿也顾不上避嫌,也是脸色苍白的坐在旁边陪她。

他看起来很自责,江留月想让他别担心,嘴都张开了又咽了回去。

等录制完成,又是一个夜晚结束了,江留月录制中晕倒的视频和新闻早就满天飞,愤怒的粉丝声讨

公司的不作为,江留月因祸得福的在过于密集的行程有了两天假期。

金优说应该去住院检查一下身体,江留月拒绝了,她说她要回家。

“回家怎么能行,你一个人要是出什么事儿,谁能照顾你?”

金优还在喋喋不休。

江留月却只觉得头很痛。

她呼吸急促的闭着眼睛,直接用两个字敲定此事:“闭嘴。”

在江留月所属的团队里,她有绝对的话语权。

她从不浪费在多余的解释和对话里。

江留月还没回到家就又吐了一次,金优要搀扶她进门,她在车门跟前跟他拉扯,最后烦得直接喊出

来:“滚!!!!”

少假惺惺的。

少来碰我。

她踉跄着进了门,把门关好了却没有力气爬楼梯,就步伐虚浮的直接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这时候她

只开了白名单的手机响了。

是吉如心。

她焦躁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她可以随时过来。

“不用。”

江留月模模糊糊的说:“不用。”

吉如心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只是机械的说:“不用,我很好。”

吉如心气得在掉眼泪。

江留月也一点不心软的说:“我不用你,我不用,我很好,我能照顾好自己。”

“……明月,你为什么总是在拒绝别人的真心和靠近?”

吉如心的声音逐渐远去。

江留月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她真的问出来了。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心姐。”江留月沙哑着嗓子回答道:“但我很好,我只要睡一觉,起来就好

了。”

她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里,都是混乱的记忆在交错出现。

她梦见乔娜一边骂她一边没好气的将没拧干的毛巾盖在她头上,水顺着她的脸庞流到脖子和衣服

里,她像是在暴雨里流浪。

她梦见权志龙背着她走在首尔的上坡,他出了很多汗,呼吸的声音很急促,他很瘦,脊椎是很长的

一条,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梦见东永裴给她煮韩式鸡蛋羹,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冒着很暖和的热气,崔胜铉把整个人都埋入冰箱里不知道在扒拉什么,嘟囔着喊永裴啊我找不到……

她梦见姜大声和李胜利一边小声说话一边在玄关换鞋子,他们刚从便利店回来,黑色的塑料袋里装

着她爱吃的果冻。

她梦见李宝型带她去买内衣,跟老板砍价,在她来不及害羞的时候用手量她胸部的尺寸,念叨着她

要多吃饭先别减肥。

她梦见伴舞姐姐们用新买的唇蜜在她嘴巴上做实验,她们手腕上的手链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身上蒸

腾着好闻的香水味。

她几乎要闻到首尔此刻带着潮湿落叶气味的雨滴气味。

江留月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有人坐在她身边,将拧干的毛巾放在她头上,给她擦出来的虚汗,

厨房的灯亮着,白色的雾气从里面飘出来。

于是她梦见了柔软的卡其色的意大利沙发,装满了零嘴的放在茶几下的竹藤篓子,散乱着曲谱和马

克笔的茶几,放着小兔子苹果和橙子瓣的果盘。

高烧蒸发了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她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

她看见权志龙红着眼睛坐在她身边,恨恨的用手指戳她额头:

“你是不是故意的,没良心的家伙。”

是啊。

她就是故意的。

她嘴巴张不开,所以病来如山倒。

江留月再醒来的时候不知日夜,窗帘紧紧地拉着,房间里只开了小夜灯,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

上甚至换了一身干爽的睡衣。

有人坐在她旁边看平板,白色的冷光下,表情看起来冷峻而沉郁,眉头皱得死紧。

他的样子又和她梦里的权志龙重叠了。

她声音很嘶哑的叫了一声:

“哥哥。”

他们就这样和好了。

权志龙本没有想这么轻松就算了的,他快要恨死她了,这些天他不知道尝试了多少种试图退出的方

法,甚至连把自己泡到水里强行窒息的法子都试了。

无法退出,无法离开,他像是一直被关在玻璃盒子里的野兽,无论如何逃窜,都只会一头撞上透明

的墙。

他心里头堵着气,怎么都咽不下去,思绪混乱成一团,睡不着,也干不了别的事儿。

他甚至在凌晨的时候离开别墅去走一走,可才走到小区边缘,就害怕自己出去之后就再也进不来,

只能又原路返回。

这个小区其实绿化很好,公共活动区域很多,只是大半夜自己动起来的秋千未免太骇人了,他最终

只能在亭子里坐一坐。

初春料峭,就连虫鸣都没有,到处都是黑浸浸的夜色。

权志龙自认就算自己是个烂人,好歹对这孩子都是掏心掏肺,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谁都能骂他

坏,这孩子怎么能骂他,说他践踏了真心呢?

他的委屈和不甘无处诉说,只能自己慢慢消化,他故意怄气不点外卖不买东西,那狠心的丫头也不

肯低头。

光是点饭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宠物猫狗,难道喂饭吃就能活下去吗?

他本要这样抗争到底,至少要吵一架,但是江留月太忙了,忙到他们吵架的时间都没有,忙到她开

始生病了,他都毫无察觉。

从刷到江留月生病的消息开始,权志龙就开始坐立不安。

但他还在生气,因此也没有发信息去问她如何,只是枯坐在落地窗前,紧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

江留月病了,脾气也没见少,门口就听见她骂人,还以为有精神头,结果他十分钟后下去,人都要

烧熟了。

好在权志龙照顾起病号来倒是熟练,只是江留月以前生病总是喜欢说胡话,爱粘人爱撒娇,如今病

的重了,也只是咬着牙,腮帮子都绷紧。

她现在心很重,防备心也重,攻击性更是强的没边。

只是喂个药换个衣服,权志龙就挨了好几下,他更是气得要死,决定不要理她,等她醒了,就立刻

就走。

可她睁开眼,用嘶哑的嗓子叫哥哥的样子太可怜了。

权志龙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没出息的给她摸着额头试温度了。

已经示弱,那就吵不起来了。

权志龙这口气不咽也得咽下去了。

江留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多就又要开工了,权志龙让她多休息几天,江留月敷衍了两句说自己已经

好透了。

“……你哪里好了!?”

权志龙气得要死,这臭丫头自己病了往那一倒,是他前后伺候,这好不容易退了烧就想着开工,是

把他当护工了?

“就这点儿病哪里值得休息两天……”江留月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哥你是没当过艺人?”

权志龙被噎得半死。

敬业、严苛、完美主义。

这是他对自己事业的要求,高烧40°也要录现场,撑着伤腿跳舞,差点一头栽倒在舞台上,被拖下

去吸氧……

他确实没有立场劝说江留月好好休息。

只是他难免焦躁。

索性两个人都当之前在温泉的对话没有存在一般的和好了,他于是发信息催促江留月按时吃饭吃

药。

江留月倒也回复他,还拍了吃药的照片给他看。

照片的角落里,权志龙又见到了那个年轻的男人,他坐在旁边,似乎是在一桌吃饭。

他想问,又知道问了也自讨没趣,可是不问,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也咽。

没地方吐,只好自己消化。

在权志龙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焦虑中,他每天不是在研究江留月发的信息

和照片,就是在疯狂在社媒刷新江留月的状态,这个电视剧热播期间,江留月的照片和视频中,总是频繁的出现那个男人。

他厌恶看到这个人,又忍不住去研究他们两个人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研究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荒

谬,强迫自己去做别的事情。

可是他无法集中精神做事,思绪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到上面去。

他无法对江留月开口问柳知聿的事情,只好不断的问她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到

家。

他在没有尽头的等待中逐渐陷下去,因为江留月的失约而破防,打电话过去时候,才开口就忍不住

带上哭腔。

“你说好今天就回来的……”

“我也不想啊……”江留月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这不是导演组要庆功宴吗,因为现在我们的收

视指数破纪录了,我是主演,怎么能不在呢?”

合情合理。

却把他从白天就期盼到来的夜晚,拉长拉长再拉长。

权志龙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但是江留月发现了不对劲儿。

“……你自己染头发了?”

乍然看到一头薄荷绿色的头发,江留月人都愣了一下。

权志龙不吭声,他对这个颜色并不满意,江留月的这个反应,让他更不满意了。

他焦躁的抓着头发,手腕上的手链哗啦啦的响。

“……在家里不用这样穿吧,哥?”

江留月觉得权志龙这一身去走秀也够了,她最近忙,都没注意权志龙花钱买了什么,现在看,是给

自己置办行头了?

她的反应对于权志龙来说简直奇耻大辱。

他生气了,就连吃饭的时候都闷闷不乐,染得五颜六色的手指头捏着叉子一顿乱戳。

江留月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但她敏感的感觉到,权志龙即便如此打扮,却丝毫没有曾经那意气风发

的样子了。

他像是一只拼命把所有的珠宝和彩色的羽毛都戴在身上的小鸟,沉重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留月微妙的意识到了什么。

权志龙需要被注视,被关注,被赞美,被挖掘出他的各种暗示、隐喻和小巧思来获取和这个世界上

的共频。

他需要的养分极高极复杂,不是珠宝和杂志、服装和美食就能养好的。

他身上积极地情绪流失的很快,消极的情绪却很难驱散,他开始做什么都闷闷不乐,桌子上的乐谱

本和素描本也已经很久没有被翻动,乐高拼了一半之后在某天被推倒在地,散落成一堆垃圾。

他发来的短信,在他自己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开始变得极具攻击性和火药味。

“在哪里”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今天也不回来吗”

“你不回我信息”

“综艺录制完全不能看手机吗”

“回我”

“不想吃饭”

“空调是不是坏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这次不会又爽约吧”

“你回来了吗”

“订票了吗”

“什么时候的航班”

急促的,凌乱的,没有逻辑的,像是逼问,又像是乞求,一颗一颗投入潭水的石头,试图激起一点

点波纹。

江留月放下手机,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在录制结束之后请吉如心吃饭,吉如心还因为她之前生病不让照顾的事儿有点生气,但两杯薄酒

下肚,又勉为其难的原谅了她。

“去韩国?你去韩国干什么?”

江留月夹了一筷子黄鱼抿着吃,头也不抬:“散心。”

吉如心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又强行压了下去。

她觉得江留月似乎又瘦了一些,明明春天已经来了,她身上那种冰雪的气息却经久不散。

她气恼江留月不把她当自己人的怨气一下子消散,变为怎么都抹不去的刺痛感。

有时候,她真觉得江留月倔强起来的样子,很伤人。

可也真让人心碎。

吃完了饭,江留月开车送吉如心回家,然后她没有回家,而是改路又去了阿平那边。

阿平说她是大金主,这话没一点毛病,她在箭社有个单独的24小时开放的练习场,去了换了衣服和

装备就能用。

她这天手很不稳,十箭九不中。

“你心太乱了。”

阿平拿着他的小茶壶滋滋的喝,靠在门边说风凉话,然后立刻正色:“诶———箭不对人!”

江留月转过头,松开手,最后一支箭直接脱靶,啪的一声砸在防护墙上。

“我记得你说过,我的命数很怪,会有一般人没有的机缘。”

江留月拿着弓走过来看着阿平说道:“我想问你,现在我碰到的,是我的机缘吗?”

阿平笑了一下,反问道:“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了吗?”

“……”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表情变得紧绷起来。

“你今天来,也不是光为了一个问题是不是?”

江留月的手指陷入弓弦,她似浑然不觉一般,脸上飞速滑过复杂的表情。

她戒心很重,不爱说私事儿,阿平也不觉得江留月会忽然把事情都告诉他,他只是看着一个慌不择

路的孩子走进了死胡同,却不知道回头,只是一遍遍的用手指挖着墙壁,试图为自己挖出一个可以

透气的洞来。

“我……很害怕。”

她喃喃的说:

“我不知道。”

“我总觉得,我伸出手,要去开那个盒子了。”

阿平发出一声很淡的叹息。

“开就开了,你怕什么。”

“不开你怎么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江留月不说话。

她低着头。

人是不能重蹈覆辙的。

江留月想,重蹈覆辙的人都是蠢人,而她一直都是个聪明的小孩,以前是她不懂事,现在她是个懂

事的人。

明知道是个潘多拉魔盒,还要伸手去开,不是盒子的错,是她的错。

“明月,你要对自己好点。”

阿平不能明说,只好尽自所能,想要为这迷茫的孩子黑漆漆的漫长的冰冷的路上稍点一盏烛火。

“没有人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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