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璎掩上包袱,回头望着他。

周从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窗格上,“昨日不是剪了么,总要添几身新的。”

含璎哼哼道:“你怎知我穿多大的?别小了穿不上。”

“不会,”周从寄轻描淡写地解释,“与旧衣比过了。”

“是么?”含璎原有些赧然,看出他亦不自在,立时起了捉弄的心思,“换上试试才知。”

她没打算试,想着待他出去了,她略坐一坐,出去就说不合适,看他好不好意思拿去换。

“小了,没法穿。”

周从寄许是在她脸上瞧出了端倪,往她身后一看,那包袱搁在圆桌上,似没动过。

“穿上,我看看。”

含璎脸一红,“谁要你看!”

周从寄走到她身旁,低头问:“我替你换?”

含璎怕他真动手,转身将包袱往木箱里一塞,躲开他,便往楼下跑。

周从寄自后搂住她的腰,“当心脚下。”

含璎掰开他的手指,跑到门口,才敢回头瞪他一眼。

宝葵见她下来,忙道:“嫂嫂,方才有个娘子说是游家大娘子派她来的,要买上回那酸鸡爪。”

大娘子?游芙?

含璎道:“你与她说不卖了么?”

宝葵点头,“她原还想付订钱。”

隔日早上,含璎正在条桌后盘账,余光瞥见有人来了,一抬眼,见游芙挺着个高高凸起的肚子,踱进门来。

游芙一脸倨傲,瞄她一眼,径自走到方桌前坐下,张口便道:“游含璎,你又拿乔?你那鸡爪多少钱,只管说。”

含璎啪地合上账册,微微眯眼道:“大娘子出得起钱,我便要卖与你么?”

游芙这回竟没与她呛声:“那你如何才肯卖?”

含璎启唇一笑,“没货。”

游芙气得拍桌:“游含璎,你别欺人太甚!”

她那婢女莲儿忙给她拍背顺气,一面道:“四娘子,我家娘子仍是吃甚吐甚,吃不下旁的,也就想起上回四娘子给的鸡爪,能有点胃口。”

游芙老实坐着,没作声,脸瘦得巴掌大,着实可怜。

“不是早说了么,没货,”含璎见她胸口起伏不定,担心真将她气出好歹,只想尽早打发她走,“制酸鸡爪用到一味料,岩宁县不常见,这时节更买不到。”

游芙问:“什么料?”

“枸橼。”

游芙皱起眉,“便是那又苦又酸又涩的黄皮果子?”

含璎不由看她一眼,“你见过?”

游芙哼了声,又神气起来了,抬手压了压鬓角,慢悠悠道:“我道是甚稀罕物,原来不过几个酸果。”

莲儿喜道:“我们家中就有枸橼,前阵子随船来的。”说着瞧了眼游芙,小心道,“因酸得难以入口,剩了好些。”

白家常年有船来回贩货,时常给家小捎些此地少见的物件,不拘吃的用的,这枸橼便是自璋州运来的。

那枸橼存放了有些时日,已不怎新鲜,游芙命人全送来了。

次日条桌上便多了一大陶盆黄玉鸡爪。

这黄玉鸡爪去了骨,价钱比虎皮鸡爪、白玉鸡爪都贵,仅卖中份,一份五个,三十八文。

因枸橼难得,含璎没打算在这上头下功夫,捎带着卖一卖,食客不问,她都没提,怎知卖了一上午,午后便有好几家馆子找上门,那沈掌柜急得一额头汗,惟恐叫别家争了先。

含璎推却不过,应了两日的单,这一来,没货散卖了。

县学奚郎君不知从哪处得了消息,竟告假跑来了,买了也不走,站在门外吃完,才一脸满足地走了。

行至巷口,又折返,问这鸡爪明日可还有,想预先订一份,得知全订出去了,登时沮丧不已。

游芙没等莲儿取鸡爪回去,自己来了,进屋着实不客气地往方桌前一坐。

含璎盛了碟黄玉鸡爪,搁在她面前,见她头也不抬,手一伸,朝她要筷子,只做不懂,理都没理。

游芙气急败坏,偏拿她没办法,莲儿忙去灶房找宝葵讨了一副。

这鸡爪口味酸辣,且不同于米醋的酸,自带几分果子清香,解腻爽口,正宜夏季食用。

游芙吃了两个,胃口大开,问含璎可有粥。

含璎险些给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但仍给她盛了一小碗绿豆粥。

游芙原没要枸橼钱,含璎坚持照市价算给她了,她便说记在账上,她买吃食,直接从里头扣。所以即便瞧不惯她,看在钱的份上,也暂且忍一忍。

正好阿豚也饿了,坐在游芙对面吃粥,含璎另给他端了一碟盐水泡菜,白萝卜条、芹菜,脆嫩清爽,最宜佐粥。

游芙听着脆生生的咀嚼声,不由往碟子里瞄了眼,末了竟是问都没问,便伸了筷子。

阿豚吃了根萝卜条,低头逗弄阿福的工夫,再想去夹,碟子已空了。不敢问她,抿了抿嘴,委屈地喊了声“嫂嫂”。

含璎过来一看,目瞪口呆,“大娘子不是顶瞧不上我这盐水菜么?”

游芙脸上臊得慌,只管闷头吃粥,顿了顿,不耐烦道:“吃便吃了,记账上。”

含璎哼了声,没与她计较,从前在游家,游芙最是挑剔,这也嫌那也嫌,见她吃什么都要翻个白眼。

她也有今日。

来不及用的枸橼,含璎拿蜂蜜渍了,泡水时搁一勺,酸甜可口。

游芙尝过一回便惦记上了,起初还不信是用那酸苦果子兑的,给她看过装蜂蜜枸橼酱的瓷罐,才信了,硬是厚起脸皮与含璎买了一罐。

这日游芙再来,忽问起游菀,“近日怎没见游三娘?”

含璎淡淡道:“问我作甚?你该去问她。”

游芙挑挑眉,“你与她不是素来好得一个人似的,怎么,吵架了?”

含璎低头抹桌,没吱声。

游芙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陆家想休她。”

含璎手一顿,仍是没问。

游芙嗤笑道:“真是她使手段抢了陆家的亲事?”

见含璎没否认,又道,“前日祖母与我阿爹阿娘都上陆家去了,亏得陆家祖父在,否则磨破嘴皮也不顶用,她早被人家赶出来了。”

含璎漠然道:“她的事不必与我说。”

游芙自顾自地说下去:“依她所言,这亲事算不得抢。”

含璎不解地看她一眼。

游芙扶着茶盏,继续道:“当初周家上门提亲,便是与你说亲,她担心你嫁到周家受苦,想法子与你换了,去岁菩萨入她梦,怪她逆天行事,若她执意与你换,你二人必遭报应,她因此才又设法换回。”

若非出了后来的事,她兴许真会信这鬼话!含璎气得将帕子往桌上一甩,拎起茶壶倒了杯茶,灌了一口,难怪那日游菀说原就该她嫁到周家。

全凭她一张嘴,换来换去,俱是为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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