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霞月余后再回到公主府时,郁金堂前的花树正开到最烂漫时,虽然静院无风,仍有花雨簌簌而下。这情景不由叫人想起前朝诗句,花开时节动京城。

时节是此时节了,倾动京城的却不是名花,而是春风满座的绮宴,王权富贵的风流。繁华胜事,岁岁年年,大约倾动京城的原本就不是名花。就像人的罪总可以狡猾地归咎于不堪的时运,人的幸却要不遗余力地假托万物而升华。可见,有的罪是幸,有的幸实是假。

她淡淡一笑,到这时才看见花雨之下站着那人。他竟然也在对她含笑,毫不回避地显示他的久候,也毫不回避地展示了他的从容。这与她想象的却有偏差。

她在城外听闻的消息,萧遮果然得到了君父的嘉奖,但风声里也有一半是对他的评断。譬如翻出古谚“娶妇得公主,平地买官府”的嘲讽,又譬如说他与斜封官无异。而他对于登门恭贺的乌合之众,也是颇为头痛的避之不及。

“公主回来了,这段时日可都好么?”她尚在品评,他已走了过来,拱手礼罢,就站在两三步外。

她不由重新将他上下看过,又不知为何,顺然地点点头:“今天似乎不是旬休。”

他一笑,道:“臣连月未休,又与同僚换了值,臣知道公主今天定会回来,明天臣也想和公主一起参加许王婚典。”

他口齿清晰,要求适当,笑意却很不合他们现在的微妙关系,但同霞凝噎半晌,竟不知怎样反驳,也,不算生气。

“哦。”终究以轻淡一声收场,转身之际却又被他忽然靠近的手一惊,“你干什么?”

“公主的衣裳勾住了。”

同霞这才看见,原是一直拿在手里的藤编蜻蜓,一只翅膀勾住了自己轻容纱的披子。迟滞的片刻,还是由他援手拨开了披子。

“还好,没有勾坏。”

他自顾又说,她不再理会。

*

当许王迎亲的幰车从兰陵坊裴府接过以团扇遮面却难掩光华的新王妃,一路彩绣辉煌来至王府门首,许王也已盛装久候。

同霞没有挤到人前,站在门楼高处,随意扫视,竟已能见许王的六位兄长,五位姐妹,包括新封的始宁公主,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们或是向兄弟起哄,或是为新妇下婿,亲密无间,抛却了一切礼节,也抛却了一切成见。

同霞愿意相信,这一刻洋溢在他们脸上的笑容,多少是含了几分真情的。因而也随之笑出来,想与一旁稚柳说些什么,余光划到高齐光,又咽了下去。

“你没有需要应酬的人么?”她觉得他一双目光诡异的殷切,站在后面活像个侍从。

他上前一步道:“臣没有。”

“肃王在那里。”同霞指了指门楼间,又点了点簇拥在一众王侯之后的朝官,“你的同僚也在那里。”

他仍道:“臣没有话要和肃王说,那里也没有臣深交之人。”

她厌烦起来,携起稚柳径直往内院走去,“我要去看看许王妃,去女眷那里,你也要跟着么?”

齐光已跟上两步,只好顿足,“那臣在□□设宴处等公主。”

同霞皱了皱眉,继续远去,实在摸不清他的意图,他怎么跟之前不一样了?

*

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齐光才将目光缓缓收回,却并不就去□□。原地驻足,望见脚下一汪小小水坑倒映出自己的面庞,想起昨夜落过一场雨。

雨虽只下了半个时辰,也不大,他那时却醒来了,咽喉干痒,连饮了几杯茶,方发觉应该是郁金堂内的苏合香日夜接续,室内尤为干燥。

他诚然是不喜欢点香的,她说得对。但她说苏合香味甘、性温、无毒,可以通窍、开郁、辟秽,他便说喜欢,也是真。

竟然不着边际得想起这些,回过神来解嘲一笑,正欲提步,忽然却听一声:

“姑丈!”

他转头看去,见是一位独身而来的女孩,高绾双髻,大约并没成年,珠襦月帔,却是妆扮华贵,再细思那一声称谓,他忙揖礼道:“恕臣眼拙,不知贵主名号。”

女孩轻笑一声,“姑丈,我叫萧婵。”

其实萧婵刚刚就在门楼下迎接新嫂,但齐光既不认得,目光也只在同霞,这才恍然,躬身又道:“臣不敢当始宁公主如此称呼。”

萧婵年才十三,一张脸虽初具青春,眉目间仍有一段稚气未脱,偏头一笑,背起双手道:“我原本是想来谢谢姑姑的,可是我才到,她就走了。我看到姑丈在发呆,便也没有打扰。”

她言谢,齐光一时没想到是为何,也无心深究,正要辞去,又听她道:“虽然七哥没有说,但我知道,真正想着我的是姑姑。她和我一样,没有封号的时候被人看不起,所以才与我感同身受。”

萧遮究竟因何忽然想起这位异母妹妹,齐光早已心知肚明。却不曾想第一个向他直白点明的,竟然就是这位公主。是否要像面对高琰和肃王的质疑一样,对她也三缄其口,齐光有些难以定夺。

但他不能不有所回应,忖度道:“长公主从前的事,臣也有听闻,只是她毕竟是帝子,为何有人毫无忌惮?”

萧婵皱眉想了想,缓缓才道:“大概是先帝的子女太多了,姑姑又出生得很晚,母亲也没有身份。她其实比我更可怜,听说先帝直到她十岁才第一次见她。那时先帝病重,痈疮发作,双足溃烂,她就用嘴为先帝舔去腐肉,吸出疮毒。这才让先帝念她纯孝,认了她。”

“……什么?”齐光听清了,却没有办法逐字理解,百骸随之一震,浑身却只觉无力。

萧婵被他青白的面色吓到,双手在腹前紧握,气息短促地道:“我都是听一个服侍过先帝的老内侍说的,他说是他亲眼看见的,但他已经死了。姑丈问我,我便说了,我和别人都没有说过。”

“臣……”齐光已觉胸腹之间翻江倒海,一手不得已撑扶廊柱,“那长公主向来饮食艰难,几不肉食,也是因为这个?!”

萧婵咬唇摇头:“我知道姑姑体弱多病,但那是因为她先天不足,别的,我不知道。”

齐光大喘了几口气,这才稍许恢复,再三揖礼,尽力平和道:“公主关切长公主之心,臣深为感动。但公主若当真想要回谢姑母顾念之情,就请不要再对旁人提及此事。”

萧婵很快点头:“我本来也没有对别人说过。”

齐光正色道:“臣也指,公主能够获封一事。”

*

亲迎之礼本在黄昏,等到萧婵离去,天色早已暗下。齐光慌忙整理心绪,奔赴喜宴,谁知各处看过一圈,竟都未见同霞。反是这格格不入的举动,将也寻他半日的肃王招惹了过来。

一句话喊住他道:“驸马来了!”说着又举来酒盏,佯以笑意向四周遮掩,靠近他方道:“是你让孤拿出兄长的气度,在这里演一出棠棣同馨,你怎能不在场?”

齐光暗暗切齿,接过杯盏,一笑饮尽:“今日的情形定然早已传入内宫,臣在不在,与大王的表现无关。”

萧迁倒不反驳,又与他斟酒,说道:“孤听闻,高懋把你骂了,就因为你不替他出气。”

斜倾了倾脸面,示意他去看对面席上正与旁人吃得热闹的高懋,又道:“他是个呆子,可他父亲不是,你怎么连表面功夫也不做做?”

齐光轻笑一叹:“他父亲不是呆子,又何须表面功夫?御史台不是嬉笑之地——奏弹推事,王法如天,若想以人之利欲去玩弄法,无异于挽弩自射。”

他忽然说教,萧迁不由微微皱眉,又觉得他是有所指,便一恍然:“你说得好。只是下回空闲了,再与孤说说那一个字的解法,孤随时虚左以待。”

齐光含笑不语,再次将酒饮尽。

*

站在郁金堂东侧的凤楼上,不仅可以看到公主府的池馆亭台,连许王府也可观瞻。此刻满月当空,照得一地清白,王府□□却无须夜月,熠熠灯火,袅袅香烟,自有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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