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柳色春藏
入夜,稚柳照旧端水进房侍奉同霞盥洗,一见她早已脱了外衫,只伏在案前专心盘弄手里一只藤编的蜻蜓,模样颇有几分娇痴,不禁一笑,将她身躯轻轻扶正,道:
“虽是仲春了,但山气寒凉,当心又要生病。才晚饭的时候,不是说肚子有些疼吗?现在好了?”
同霞等她说完才从蜻蜓上扬起脸:“已经不疼了,大约是我今天和韩因哥哥在外面说了半天的话,灌着风了。”
稚柳拿她无法,细看她脸色确实尚好,不再多虑,继续与她梳洗,却还是不见她舍得放了那只蜻蜓,一时感慨道:
“公主小时候就喜欢这个。记得那时,韩因和李固白日都要在马房劳作,韩因便只有晚上不睡觉来做手工。这才因为困倦分心,喂马时被牧尉笞打,头上留了那道疤。”
往事细数,同霞也难不感慨。
韩因其实本该叫李因,李因李固是一对相差三岁的亲兄弟,都是西苑牧尉李丛之子。他们也和稚柳一样,都是周肃安排给同霞的心腹。
李丛亡故时,兄弟俩尚且年幼,无计谋生才入宫为奴。本是要净了身去后宫,周肃偶然看见,只觉他们生得骨气清拔,不似一般怯懦孩童,便留情将他们送到了父亲的旧所。
等到同霞六岁上,周肃便为她引荐了两兄弟,于是连同稚柳在内,四人时常亲近。同霞会骑马,也是他二人教授,还因此锻炼得身体渐强,不似幼年药不离口。
后来孤苦无依的兄弟俱已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尤以哥哥李因魁梧奇伟,周肃有心安排,便择了他远送北陲军中,望他闯出一番事业。也是自那时,叫他改了母姓,称作韩因。
然而韩因一去六年,毫无音讯,虽则国朝并无大战,但边陲冲突,时有交锋,连周肃都觉得李因或已身死。直到那日,李固守候在许王府外,偶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慌忙追去,才惊喜相认。
原来,六年之中,韩因已屡立战功,两年前更是单枪匹马,手刃了一个妄图突袭边州要塞的贼酋,由此一战成名,得到了守将的赏识。岁初便由这守将举荐来到繁京,经兵部计功,吏部考校,任命了从五品下阶的繁京折冲府果毅都尉之职。
韩因既然荣归,也知自己该与同霞取得联系,但连日摸索,只听闻公主竟已出嫁,不便擅自登门,就趁闲暇常在公主府附近逡巡,伺机而动,终于那日与弟弟照面。
柳暗花明不可谓不喜,但世事难卜,也还须步步为营,于是暂收心绪,同霞只当稚柳是取笑,也要同她取笑,轻哼道:
“我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傻呀,后来不是罚了那牧尉十鞭子么?”抿笑又道:“反正打的不是李固,他又没留疤,你埋怨不着我!”
稚柳手上的动作随之一顿,脸色淡淡飘红,盯她半晌,只把擦拭的巾子扔到盆里,嗔道:“妾不敢埋怨,公主也大了,今天就自己去睡吧!”
说完倒不就走,仍把同霞扶持上榻,替她盖好了被子才转身。同霞便也才觉她是较真了,当即跳下来将人拽住,求道:
“姐姐不要走,我一个人害怕!”
稚柳暗暗瞥她一眼,唇角微弯,暂不回头,道:“那你还说不说了?”
同霞连忙将嘴咬住,摇头闷声道:“不说了,不乱说了!”
她偶然调皮起来也是难缠,但毕竟年纪尚小,身份又尊,稚柳不好太过,这便回身将她揽住,才发现她竟然赤足站在地上,自责不已,忙推她上去,将她双足拢到腹前捂住,“才说过的,不知道冷吗!”
同霞见她果然心软,早已心满意足,靠在枕上又拿起那只蜻蜓,边拨弄边道:
“如今有韩因来往城中,倒不必李固奔波了。只是,他的果毅都尉毕竟是禁军身份,虽然目下只负责训练军阵,军营也距此不远,但若不慎被人发现他与我们的联系,倒是不利。”
稚柳很明白这道理,点头道:“当年叫他改姓,不就是为来日他有所成就,可为公主暗中助力,而不会为人注目,做一支奇兵么?那么还是叫李固多走动便是了。”
同霞想来点头,“我会看着办的,放心。”
稚柳再无可多说,将她已焐热的双脚放回被中盖好,挪到近前,拍着她道:“公主睡吧,妾就在这里陪你。”
轻柔的拍抚由来对同霞有镇静的奇效,没几下便觉眼皮沉了。稚柳看她呼吸渐匀,手里攥得蜻蜓也松开了,这才淡淡一笑,起身将房中灯盏灭去大半,留了一点温润微光助她安眠。
*
齐光曾与同霞想象过,她的这座沁水庭院会是怎样的风景,果然亲见,才知青松成荫,柳竹遮蔽,明月碧水尽皆有之,也如她所言,当真并没有夜鹤飞渡。
可是,她还是骗了他,骗得十分高明。
此刻春山夜静,他也做了一回流连胜景,沉夜忘归之人。等到月上柳梢,芳露滴沥,身披夜色,潜至她的窗下……
他看到她爱不释手的蜻蜓,是那人亲手制成的礼物;他听到那人怪异的身份,是她苦心孤诣想要保护的。那蜻蜓是他们的信物吗?那人是她的情人吗?
她澄澈的目光原来不是一汪静水,她隐秘的心思到底是为怎样的目的?他不信她的所作所为与自己毫无关系,也不信她自始至终都将他视作等闲!
房中灯火渐渐微弱,声息不闻,他终于合上他不动声色撬开的窗缝,从被夜雾打得湿滑的山石上悄然飞跃,稳落平地。
公主啊公主,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听听我的心,如果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呢?如果你不肯屈脊的坚贞正是我毕生的爱慕,如果——我也可以为你做一只蜻蜓呢?
他最后回望安详于山间的屋舍,滚烫的泪水潸然而下,山间的晨风已经吹拂。
*
许王即将大婚,官宦贵胄之中,就算平素不与他来往的,此时或辨析朝中形势,或顾及二分亲缘,更也有试图结交的,都在为那一日宴席筹备着贺礼。
蓬莱公主府也不例外。
本日公主萧姣正设席花园,听府中管理财货田籍的邑司令汇报礼单,不料肃王妃忽然到访。二人本是表姐妹,又互为姑嫂,从小投契,一时相见,也不拘礼数。
高慈见她院中阵仗,心知肚明,笑道:“有什么好准备的,随便挑几件给他就是了,能如何?”
萧姣睨她一眼,道:“你是得意,陛下一下给了你家三个爵位。我就不同了,陛下的面都难见。你弟弟高懋到如今还只是一个羽林郎,说是护卫陛下,其实就是风吹日晒的摆设,连个子爵都没有!所以,我只好趁机去巴结巴结别人了。”
她三言两句只绕着爵位,说得像是毫不知内情一般,高慈只觉促狭,哼她一声道:
“我以为你与我是一样心肠,谁知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区区子爵有什么好羡慕的,你那驸马将来可是要承爵许国公的!反而是我,人家的孩子得了好处,你母亲——皇后娘娘不仅自为得意,还要劝我大度,我连喘气的地方都没有了!”
萧姣被她逗笑,掩唇半晌才抬起脸来,拽拽她衣袖,好言道:“哎呀,取笑而已,我能不懂么?你看我这么大费周章,不也是我母亲吩咐的?”叹了口气,又道:
“七郎和他那个卑贱的生母,还有那个安喜,都是一个作风,不是矫情作态,就是卖弄可怜,偏偏陛下又很喜欢。如今又加了一个萧婵,也还是宫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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