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归来其二
楚衔玉素来不喜仙门聚会。世家公子哥儿们一个个号称自己是名门正派，私下里聊的东西一个比一个下三路，不是这家的仙子貌若天仙，就是那家的仙侣新丧了寡。
可若要是听恼了想与他们辩上一辩，又会被说成是心胸狭隘，她实在是与他们说不到一块去。
那日天剑门宗主百岁大寿，念及幼时教导情谊，楚衔玉还是提了亲手酿的几坛酒前去祝寿。
“楚宫主，听闻你宫里又收了几位美男子，艳福不浅啊！”一路上遇见她的修士都忍不住调侃。
“哪里哪里，日行一善罢了。”
她所言非虚，只不过问她的人一般都不信。前几日路遇一伙邪修盗贼抢劫富商马车，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将几人救下。马车里有位重病的小公子昏迷不醒，随行侍卫哀求，她只好将几人带回辰虚宫先行安置，待小公子稍好一些再将人送回去。
怎么就传成了“又收了几位美男”！
“阿玉，”天剑门宗主剑锋铎一如幼时记忆般宽厚，跟他那柄无锋重剑如出一辙。
楚衔玉一听这个声音就警铃大作。
“今日我邀请了许多世家公子，你相看相看，挑几个合心意的跟我说。”宗主老头儿特意站在门口逮她，楚衔玉躲无可躲，被一群人簇拥着去席上落了座。
死老头儿又在给她说媒，楚衔玉腹诽，怕不是也将那些坊间传言听了进去。呵，还天下第一宗宗主，也不过如此。
“阿玉，”剑锋铎提醒楚衔玉，“这是青囊峰首徒闻人珏，你看看如何？”
楚衔玉端着酒杯半梦半醒地起身，双眼朦胧间看见一谪仙般的公子正在端端正正地朝她敬酒。
她隔空回敬，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恂恂公子，皎如玉树，美色无比，谪仙一般，不愧是青囊峰首徒，果然与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闻人珏第一次被姑娘家调戏，看上去有些局促，脸刷一下红了。
席间窃窃私语，青囊峰其余人都像自家香饽饽被糟蹋了一般地瞪着她。剑锋铎倒是很满意，摸着胡子连说了几声“好”。
“不过，”楚衔玉又说道，“不知道公子是否介意我宫里还养着一堆貌美徒儿，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想来肯定能与公子相处得来。”
“放肆！”青囊峰长辈吹胡子瞪眼。霎时间，“有伤风化”“伤风败俗”乃至“牝鸡司晨、大逆不道”云云都传入了楚衔玉耳朵里。
楚衔玉知趣地主动离席，临走前看到皇族信使匆匆跑了过来。她留了个心眼，假装亭前逗鱼，扔了个纸人，将信使与剑锋铎的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信使：“主上吩咐，龙蛋孵化在即，为免非我族类日后危害江山社稷，请宗主尽快决断，让幼龙胎死卵中。”
剑锋铎故意不接话，只道：“今日我寿宴，大人既不远万里来了，那便落座与我同庆。”
仙门地界，信使不好发作，只好铁青着脸入席。
楚衔玉想起来，天剑门弟子不久前确实在边外之地寻得一枚龙蛋。龙蛋天生地养，实际上没人知道里面能孵出来个什么东西。但是据当地隐世大能所说，这枚龙蛋已经出现了两百年，直到近日才有异动之相。于是天剑门就将这枚龙蛋带了回来。
此事知道的人不多，楚衔玉恰好是其中一个。为此她还特意写信骂过剑宗老头：什么都喜欢往家里捡，也不怕惹上什么麻烦。
剑锋铎只回应了短短几个字：你也是我捡回来的。
楚衔玉：哦，我除外。
她将自己从宴席上顺出来的酒一饮而尽，酒坛扔进池塘里，一池子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抢食残余的酒液。她盯着池子看了一会儿，决定去干一件大事。
“我就知道老头儿的好东西都藏在这。”楚衔玉悄悄摸上天剑宗的藏经阁，果然在藏经阁的顶楼发现了一枚被八方捆仙索牢牢锁住的龙蛋。
龙蛋足有一人高，蛋壳莹润，上好的羊脂白玉般的质感。能从万里之外奔波搬回，外壳却毫不受损，想必其坚韧程度也非凡物所能及。
楚衔玉动手轻轻敲了敲。
没想到蛋壳竟然……
裂了……
楚衔玉的表情也裂了。她试图催动灵力修补，可不论她往里输送多少灵力，都仿佛泥牛入海。裂痕不仅没有修复，反而越来越大，里面的东西似有破壳而出之兆。
她想起信使那句“非我族类”，一瞬间动了杀心。
剑气凝于指尖即将弹出的那一刻她犹豫了，如果仅凭一句“非我族类”就可以给人定罪的话，那她同其他那些仅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认定她轻浮放浪的人有什么区别？
须臾之间，幼龙破胎而出。
蛋壳完全破裂开来，金黄的胎液泼洒了一地。楚衔玉闻到一股奇香，一个包裹着透明胎衣的婴儿蜷缩着身体浮在半空中。
胎衣从婴儿的头顶开始溶解，胎液重新开始聚集，金黄的灵力如同脐带一般连接至婴儿头顶，婴儿的身躯开始长大，很快变成三岁孩童般大小，又很快长成十几岁的少年。
楚衔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变故发生。少年白玉般莹润的肌肤和此生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绝美容颜给了楚衔玉极大的震撼。什么清冷医师闻人珏跟这张极具攻击性的脸比起来，就如同稚子对战化神期大能。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给自己一耳刮子：呔，真不是东西。
“快！藏经阁出事了！”
楚衔玉耳力极好。早在壳破之时她就知道剑锋铎那边肯定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不知为何这时才派人赶过来。
“还得靠我。”楚衔玉心想，“要是按照他们这个速度，早就黄花菜都凉了。”
胎衣未完全褪尽，卵中少年尚未完全成熟，此时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楚衔玉拔出佩剑，就在这时，少年睁开了眼睛。
一双未经世事的懵懂双眼，略带恐惧地看着楚衔玉。
剑锋铎带人赶到的时候，只余下少许金黄色的液体和散落一地的破碎蛋壳。信使表情惊恐：“不好了！妖龙破壳跑了！”
楚衔玉最终选择了一剑破开胎衣，胎衣被剑气划开的那一刻也化作了灵气没入少年的身体里，少年赤身裸体地站在地上。
楚衔玉的脸如煮熟的虾子一般红透了。
“没关系的楚衔玉，你可以的。”她给自己打气，“又不是没有给人接生过，不过是生下来的时候大了一点，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少年身上，凭记忆带着少年完美躲开天剑宗的轮值守卫，离开了天剑山。
一口气逃到百里开外的永州郡上时她才松了口气。可这时竟然发现自己的剑穗已经脱落了，不知掉在了何处，隐约有些不安。
但更棘手的分明是手上牵着的这个半大小子！
“站住，名碟。”
永州郡是青囊峰的地盘，青囊峰是医者修行圣地，入关卡得极为严格。
楚衔玉不想闹事，只好乖乖报上名来：“辰虚宫楚衔玉，未带名碟，烦请通融一下。”
通常来说，像她这种级别的仙师只需要报出名号就自会有人去核实，是不需要名碟的。
果然，很快就有一个修士打扮的人走出来，恭敬道：“楚仙师请。”
但他伸手拦住了楚衔玉身后的少年。少年身上只紧紧裹着一件红色外袍，面色潮红、未着鞋袜，修士看他的眼神灼热，少年攥紧了胸前的衣服往楚衔玉背后躲。
修士神情暧昧地看向楚衔玉：“这位是？”
楚衔玉知道自己完蛋了，认命地闭了闭眼：“我新收的徒弟，他叫……”
她曾听说过这枚龙蛋发掘于眠江深处。
“江栖渊。”
——
“有什么问题吗？”江小侯问。
楚衔玉回神过来，道：“我只是忽然想起……祖师娘娘有个爱徒也叫江栖渊。”
江小侯破天荒地没有接话，气氛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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