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椅子被骆远方反手抡了出去,相较于从头顶扣下来,杀伤力一下子降到未成年人免费级别。

杨吟原本是护头,没想到胃部先中招,被砸得龇牙咧嘴一脸狰狞。

骆远方一字一顿,“别,把人家的私事到处乱说。”

骆远方上前钳制住他胳膊往后一推,杨吟完全被压制退后几步。

“别再把我,和顾元,扯在一起。”

他声音沉下去,慢条斯理中带着玩味,“你他妈是不是听不懂?”

“……你他妈找死。”

杨吟张牙舞爪就要反扑上来,骆远方非常轻松一抓,反转他的胳膊,抵着他的背就往下压。

“我回来没找你,是我他妈懒得动手。”

骆远方拧住他企图抓向自己脸的爪子,抬腿对着杨吟胸口一踢。

杨吟有些不可置信地倒在自己兄弟们温暖的怀中。

“你做的那些狗屎事,还有屁脸一而再再而三找我麻烦!”

骆远方说到后面声音大了起来,情绪也有些激动。

郑策没放下手里的棍子,死死地盯着那边。

从骆远方和安城北的反应来看,这人不是什么好茬。

她有些担心。

忽然,安城北从她旁边冲了过去。

以一个非常暧昧的姿态胸贴背地抱住骆远方,对着对面有些措手不及的人喊:“知道打不过还不跑啊!”

骆远方挣扎了下,安城北却像个口香糖黏在他身上。

跟过山车座椅似的,甩都甩不掉。

安城北有些气喘吁吁地骂道:“杨吟你顶他妈不是东西,挑着别人痛处骂,你就该啊,你就该!”

“你放开他,老子不信了,我们单挑。”

杨吟略显狼狈地爬起来,一手撑在了自己刚吐的血上。

还嘴硬。

旁边一小兄弟满脸嫌弃地看着他,杨吟一恶心,撇着嘴伸手揩在了他身上。

小兄弟:……

此时骆远方冷静过来,逐渐放弃挣扎。

倒是安城北还戏精上瘾,试探着蠕动来蠕动去,把骆远方当成个人形盾牌。

他伸出脖子骂:

“丫有病啊,口气比脚气大,还想打!”

不知怎么的,剑拔弩张的情势,在安城北嘴炮王者一己之力下,变成了小学生打嘴仗。

“我看你们一个个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

柯言冷着脸负手站在门口,她往杨吟那边一看,吼道:

“谁班上的?跑到九班来找麻烦,吃饱了撑的我看!”

场上激烈的局势瞬间死寂。

此时,从门框边又走出来一个男人,体型远远高过柯言。

是体训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麦色皮肤的大块头,但此时因为理亏,对柯言点头哈腰道歉。

转身眼神里又像是要吃了那几个人,朝他们招了招手。

“滚回去,丢人现眼!”

柯言其实很厉害,教学水平高且不流俗之外,在学生管理和同事相处方面很有一套办法。

最后处理结果以打架斗殴者在周一升旗的时候做检讨收场。

虽然是别人上门来找事,但柯言秉持着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精神,看在骆远方把对方选手打得一败涂地的份上,强烈要求自己班两个傻逼也去做检讨。

“老师您想展现高风亮节的一面,也没必要拿我俩牺牲啊!”

安城北一脸苦涩。

“虽然检讨的时候说‘抱歉你们上门找事,被我打得爬不起来’很爽,但是我丢不起这个人啊老何,老柯!”

“行了。”柯言剜他一眼,“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给我起的外号,何仙姑就何仙姑吧,起码沾点仙气。”

“不是,其实是因为,你是人才引进回来的,外来和尚好念……”

安城北说到一半,被骆远方用力咳嗽给打断。

但欠揍的没说完,心里不舒坦,小声嘟囔继续找死,“……经,八仙过海来九中受难。其实还有个外号叫柯人才……”

柯言看着他没说话。

平复了下心情,柯言转过头去对郑策说:“下周一国旗下的讲话暨收心大会开学动员,你代表九班去吧。你普通话标准,成绩又好……虽然暂时不太好,但都能理解。”

“啊?”郑策以为自己是来接受处罚的,没想到领到一个活。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的。”

她主动揽下。

“次、奥——”安城北一听,不乐意了,艰难地开口。

“这个社会就是看不起我们成绩差的呗。都参与了,凭什么她讲话,我们检讨?”

“你只要能把你的成绩和高尚的思想品德在全校师生面前表彰出来,我就让你去呗。”

柯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又对郑策肯定道,“我说你能去就能去。”

想起骆远方退队也是因为没有靠山,成绩不行,与这次情况大致类似。

郑策有些过意不去。

回去的路上,她主动提出帮他们俩写检讨。

这件事如果没有自己火上浇油那句话,让安城北找着契机,说不定还发展不到这个程度。

天可怜见,她本意是拖延时间的。

“不用。”骆远方简单拒绝她。

“我要我要我要!”安城北怎么可能有便宜不占,“我还要旺旺碎冰冰!”

“……少看点广告吧。”骆远方带着些可怜的意味拍了拍他。

下午的物理课,郑策理所当然地没听,持续冬眠。

每天的物理作业她只把最后一题给做出来,还全对。这让吴雨对她有些无可奈何了都。

眼睛一闭一睁,感觉这辈子都快过去了。

放学的时候,郑策架着两只胳膊悠悠转醒,跟被人卸下来了一样僵硬着动弹不得。

她看了眼旁边的座位。

骆远方已经先走了。

黑心肝的玩意儿,都不叫她。

今天这阵仗不比一起打扫礼堂,更算共患难啊……

其实骆远方逃课前犹豫了下,要不要叫醒郑策,交代一声。

但对方睡得昏天黑地,他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过出门没两步,又被柯言给当场抓获。

语文作业那么多,班主任事情也不少,您怎么老是在学校里瞎逛呢!

柯言看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说希望他既然选择了回来,就真的收心吧。今天的事也是因为她没盯住,被杨吟钻了空子。

骆远方心情不好能理解,强迫学也学不进去,下不为例。

于是,骆远方沉默着答应下来,在自家班主任的护送下逃了课,感觉总是怪怪的。

有种走上黄泉路的错觉。

总有错觉,背后那双眼睛要把他整个人给烧着,最后都走成了顺拐。

离开学校,骆远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去哪里。

唯一随时对他开放的金店,此时有些不想面对。

虽然他知道周全他们和杨吟不是一类人,但这他们和杨吟在外人面前是没有区分的。

那他呢。

是否在别人眼里也是蛮不讲理的街溜子形象。

他有些烦躁。

这些烦躁像春水浇灌的嫩芽,一经破土,拦也拦不住。

说起来还要源于出走的六个月。

六个月的拍摄期,一开始原本很顺利,大家都挺照顾他。

但后来随着别人对自己的好奇增加,骆远方忽然失望地发现,自己只是被当成了一个失足少年看待。

他曾引以为傲的梦想和技术,在这些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而这些人沉醉其中的,仅仅是自己把一个辍学少年引入正道,那种高高在上的自我满足感。

这些骆远方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

因为感到恶心,羞耻,自卑,无颜面对。

甚至是对自己失望。

理不清的情绪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在春意渐浓的街道上兜了一圈,他还是坐在了安城北回家必经之路的球场边。

“不够义气啊骆哥,翘课不带我。”

安城北买了两根烤肠递给他,也坐在台阶上。

“今天那么憋屈了都,你走得潇洒,显得我多能忍啊。”

“那你别忍。”骆远方有些想笑。

“不忍不行啊,吴雨今天眼睛长我身上了。”安城北想起就难受,浑身不自在。

骆远方刚吃了一口烤肠,胳膊被人撞了下,整根烤肠当场殒命。

他看着地上的烤肠尸体,不耐烦骂了声:“卧槽。”

“对不起哥哥!”

抱着篮球的小男孩一脸惊恐看着他,怀里的球掉了下来。

“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你走吧。”安城北向他摆手。

“你吃火药了?”

等小男孩犹豫着走远后,安城北用胳膊肘撞了下骆远方。

“骆哥你发现你最近脾气不太好没?我这半根给你吃。”

“感觉郑策那家伙身上的烦躁跳蚤传染给我了,看什么都不顺眼。”骆远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但其实他现在这样,能随时随地表达不满。还挺爽的。

一个人在外的那六个月,自从知道别人对自己的态度后。

他一直蔫儿蔫儿的,提不起精神来,做什么都感觉是别人在可怜自己。

他尽力压抑情绪,不让自己表现为他们眼中刻板的问题少年,易怒,暴躁,冲动。

六个月几乎没有情绪变化,骆远方都以为自己快成仙了。

直到回来遇见了郑策。

一暴躁且放屁如同风铃般吵闹的女子。

现在这些情绪变化,虽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但确实是久违了。

像是回到家,不用再照顾和考虑别人眼色的自在感。

问题少年就问题少年呗,他活这么大,从来都是个问题。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

远处广场舞开跳,安城北跟着哼了两句,对上骆远方的眼神,又自觉严肃脸闭了嘴。

骆远方想把他给叉出去。

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这两天我帮你们看店。”

骆远方看着只有五个篮球高的小朋友满场被球追着跑,状似无意道。

“啊?”安城北迟疑了下,回道,“为什……”

“能不问么?”

“那行,这两天正好让我妈休息下。”

安城北从善如流点点头。

似乎想到什么,安城北犹豫了下,又吞吐道:

“关于郑策吧,我原本不该说的。我之前在柯言的资料里看见了郑策的信息……上面写的……父母双亡。”

他想了想又痛心疾首,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还是不该说,啧,但确实挺可怜的。就是觉得你……”

“……是嘛。”骆远方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知道的人多么?”

“对天发四,如果不是看你俩水火不容的,我谁也不会说。”

安城北伸出四根手指起誓,有些语重心长道。

“她也不见得多烦,还借我作业抄呢,所以你能让让就让让人家……”

骆远方被这句话噎了下。

此时,被篮球追着跑的小孩忽然大喊一声,就开始狂奔。

骆远方似乎看见了一只比小孩大两倍的哈士奇眼睛里闪烁着惊恐开始逃窜。

眼看着哈士奇抵挡不过小男孩的攻势,要向自己求助了。

他突然站起来,僵硬道,“走。”

“不用去这么早。”安城北仰头看他,咬掉最后一口烤肠。

“去吃饭。”骆远方说得很快,两步跨上楼梯,“我饿了。”

“饿了就先吃。”

骆淇瞪着一桌的饭菜,火从中来,“龟儿子又一言不发就走,明天老子就把锁给换了。”

她郑重地看向郑策,“你就把锁给换了。”

晚饭时间骆远方也没回家。

骆家吃饭有电视配音,平日里骆远方话也不算多,但忽然少了一个人,即使在四川卫视循环抗日神剧,炸弹机关枪满天飞,我方士兵怎么杀都杀不死的漫天怒吼中。

房间里仍旧显得格外安静。

郑策主动去把碗洗了,再从厨房出来,客厅里只有骆乘光一个人。

和骆远方平时一样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郑策经过的时候他忽然问:

“我哥是出什么事了么?”

郑策有些尴尬,她确实不清楚骆·心思深沉·远方一天脑子里在胡乱想些什么。

她没参与过他之前的生活,对骆远方的过往更是知之甚少,不知道今天的事究竟触犯到这家伙哪根弦了。

啧。

她被当场叫成神经病,还没崩溃呢。

这小公主倒是先委屈上了。

“和别人起了点冲突。”

她没把中午的事全部抖出来,觉得这样的冲突,还是应该由骆远方自己来说。

骆乘光将信将疑点点头,又宽慰她说骆远方之前在运动队的时候经常说走就走,现在已经好很多了,让她不用担心。

“他,为什么退队?”郑策问。

“和队里的人起了冲突,违反了规定。”

骆乘光从手机上移开目光,偏过头看着她。

“他能进队全靠的是自己,退队的时候,我们家……没人能帮他。”

言下之意便是,当时退队的只有他一个人。

郑策心里不太好受。

“那人叫杨吟么?”

她问。

骆乘光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事儿他不太愿意提,你知道就行。”

后面几天骆远方都没去上课,郑策在教室竟然睡都睡不安稳了。

骆远方走了几天,她就破天荒听了几天课。

还挺有疗效。

而家里的气氛一连几天都有些沉重。

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太多这样的时刻,虽然没人说,但郑策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压抑。

周五放学,郑策洗完碗有些受不了,推门出去晃荡一圈。

拿出手机看了眼那个农民的微信,消息还停留在上次:

【午饭家里没人准备,自己解决。】

她忍着不耐烦才没删掉这个任性的人,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出门去。

这个季节,日落后温度还是很低,郑策把灰色冷帽往下拉遮住耳朵,眼睛藏在帽沿阴影后面,又把外套领口拉到顶,几乎只露出有些冻红的鼻尖。

无意识地四处乱走,路过九中的时候,脚下忽然一顿。

住校生还在上晚自习,教学楼里暖黄色灯火通明。

操场和校外只有黑色栏杆隔开,从缝隙里看进去,主席台上大灯照着绿色草皮和红色塑胶跑道,亮如白昼。

在夏季,体训生们会在晚自习出来训练,夏夜晚风温热潮湿,吹在汗湿的T恤上,却会带来一丝清凉。

但此时操场上北风阵阵,空旷又安静。

除了……

弯道处,放着叠好的软垫,前面两根立柱上架着一根横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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