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青阳长舒一口气,迎上屋外明媚的阳光,眺望大玉山的果园,把苍老枯萎的小老头留在空旷的大殿独自清醒。
五年前刚来大玉山时,几个师兄就提醒他不要靠近果园,理由是园子里在培育参加盈枝会的仙果,沾染不得一点污秽气。
三年后,自认已涤去一身凡尘污浊之气的褚九陵偷跑进果园一次。
那次看见了什么?
钟青阳站在果园的篱笆外。
果园的门很简陋,节省成本似的围着几丈长的竹篱,中间搭一座给晚山守园时住的两间窝棚,能遮风挡雨就行,大玉山统共就七八个人,还都是驯化的老老实实的罪仙,园子自然连禁制都没有。
钟青阳按两年前进园的记忆重走路线。
晚山谨慎地跟在身后,每当钟青阳有要往东走的趋势他就伸手拦一下:“师弟,走这边。”
钟青阳只笑笑。
晚山炼药之余几乎把精力都投入在这个果园,自几十年前盈枝会上“瞎长”得了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名声后,晚山更是当孩子一样呵护果园的每一株果树。
此园长着全天下最大的桃、最剔透的葡萄、最弯的香蕉、最圆的杏子和最甜的梨……
不对,钟青阳抿抿唇,平心而论,晚山师兄的梨没有怜州渡种的甜。
“三师兄,‘瞎长’快熟了吧?”钟青阳随手摘了颗金灿灿的杏子托在掌心。
晚山先是一惊,又紧张尴尬地笑一下:“你现在已重登真君之位,还叫我师兄,我有点承受不住。”
钟青阳看向晚山,温和地说:“在天界,我有个师弟云摩焰,脸挺厚,我拒绝过很多次还老‘师兄师兄’的叫,他眼里才没有尊卑秩序,去斗部时也趾高气昂,灵官看他不惯,他也不在乎。三师兄,说什么惩罚,对犯下的过错自责懊悔就是在惩罚,即便臂上箍一圈罪印又如何,就能代表他洗心革面,悔过改正了?我不知道你犯过什么错,但留在大玉山这么多年,对你们身心的惩罚足够弥补过错了,往后别觉得比他们矮一个头。”
“对真心想改的人来说,外加的肉/体惩罚更让人刻骨铭心。今日不跟你谈论罪不罪的,你怎么知道有瞎长,找它做什么?”
“瞎长曾在上一届的盈枝会上大放异彩,长得丑,却好吃,软软糯糯一碰就破,不得不让人小心翼翼对待,可后来师兄为什么不种了?”
晚山:“师父不让种。他说那场盈枝会发生太多事,帝尊受伤、伏辰星君弑君叛变,就连你也受了牵连,师父说瞎长寓意不好,不给我种。”
“伏辰叛变?师父是这样说的?”
“没错。”
看来天界从未把伏辰七宿当敌人!
“两年前我偷进过此园,抱歉,偷了三师兄不少果子吃。偷过果子我就在园子里乱窜,东边,有一条曲折的小径,”钟青阳面朝东方,朝茂盛的杏林后看去,慢声慢语说:“小径通向什么地方?我闯了进去,看见一株从未见过的树,长着白色叶子,果实却红艳如血,我虽好奇但不敢碰它,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果子。几个月前记忆一回到身体,我也就跟着想起园子里的白色树,原来当年吃过几次的果子就是三师兄精心呵护的瞎长。”
晚山神色紧张地“嘘”一声,小声道:“别让师父听见。那场盈枝会刚结束,师父就命我毁掉山上所有瞎长,一棵都不许留。瞎长是我取几家宝贝之长意外培育出来的果子,有点舍不得它们付之一炬就私自留一棵在东园。师父至今都不知道,你可别捅他那里去,师兄信得过你,我现在就带你去尝尝。”
钟青阳为缓干涩的兄弟情谊,故意问:“取几家之长?哪几家?我猜有禺虢娘娘家的珊瑚林?天心道君的百草园,还有哪里?到底偷了几家啊?”
“嘘,保密,保密,在你跟前我改邪归正了。”
按晚山的标准,瞎长还有三年才成熟,这会摘一枚捏在手里已能感觉它软糯润弹,还没有红到滴血。
钟青阳托着掌心吹弹可破的瞎长,陷入久远的回忆里。
一枚小小果子彻底改了他的命运,不,不止一枚,他甚至不敢质问无畏到底是哪一枚果子让他在心魔里挣扎徘徊了几十年,是救宋芝时的第一枚?
如果是那一枚,天界究竟把算计他和怜州渡的线拉了多长?一百五十年总有吧,为了达到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多人合起伙骗他,让他在流淌不息的痛苦里摸不到边,逼他用狰狞的面孔再去暴力对待怜州渡。
“吃试试看,还记得口味吗?”
钟青阳醒过神抬眼看向晚山,晚山眼里充满等着被夸的期待,笑吟吟等他动嘴。
“吃啊,虽然三年后的口感最好,但它现在也熟了。”
钟青阳又沉沉地凝视瞎长,它的果香沁鼻,熟悉香味通过嗅觉反馈到脑袋时,突然有点眩晕,有点想吐。
那会他们都说他被怜州渡逼到走火入魔,才会用额头撞击铜炉,才会头疼不止,以现在的角度去审视当年的自己,这世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喜欢怜州渡到哪种程度,他能为他踏平神妖两立的鸿沟,为他动摇千年不变的道心,他一直以和怜州渡平等的身份去喜欢彼此,怎么可能会有心魔。
他喜欢怜州渡,从来就没有因为喜欢他而生出过任何心魔。
钟青阳把瞎长捏爆在掌中,鲜红的汁液从指间滴下,展开发抖的手,瞎长像腐烂的五脏摊在手心。
“师弟你……”晚山吃惊地看着他。
钟青阳苦笑一下,“抱歉,当年的盈枝会上我吃过一枚,可我并不觉得它好吃。对不起三师兄。”
晚山舒朗一笑:“这有什么,每个人口味不同,你不爱吃可不影响它在果会上崭露头角。”
*
程玉炼站在露华宫的老梨树下,梨叶茂盛翠绿,但在炽盛的日光下透着初秋将至的衰败。这棵梨树看着苍老,其实它也确实老。
白蜺领着刚收的弟子满天庭炫耀,尾巴样把他牵在手里。面对各路大神,程玉炼大大的眼里流露出不那么机灵的钝感,畏首畏尾。
白蜺趴在他耳朵轻声说:“这些人看我面子都要让你几分,不怕。”
炫耀过徒弟后,白蜺带着程玉炼去了一趟西极——一座荒芜寥落的庭院。
院子里有棵三人才能合抱的歪脖子梨树,无花无叶,从根部探出一枝半人高的嫩苗。程玉炼看见师父盯着新生的梨枝发怔很久,而后轻轻将之铲出来,对他笑道:“此处太萧条,我们带回去栽,给它点人气。”
梨树栽在露华宫,白蜺给徒弟刚准备的行宫。
坑是白蜺挖的,水是程玉炼浇的。
师父仅施了点法力,梨树就疯狂长大、扩张,很快就在院子里遮出一片阴凉。
程玉炼搓掉满手泥问:“师父,刚才那座衰败的宫殿是谁的?”
“一个老友。”
“他怎么能住那么旧的房子?”
“他陨落很多年了。当初我和他较劲看谁先收徒,显而易见我赢了,刚才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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