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范鹏程哪来这么好的人缘,虽说是头次见面,但沿途遇见的村民都对他们笑脸相迎,这实在是稀罕!
要知道当今的普通百姓,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就算不错了,从来不敢招惹是非的。遇到衣着不凡的更是连抬眼看一眼都怕招祸。像这个村子的村民这样态度平常的,可以说十分罕见,这下不仅是宋君谦,同行的其他人心里也颇觉奇怪。
范鹏程态度倒是坦然,一路笑呵呵的和村民们打招呼,等到了村长的家里,更是熟门熟路,俨然有把自己当做半个主人的趋势。
众人先是被他这自来熟的架势唬了一跳,随后又向热情好客的村长连连道谢。也不知道他怎么和人家说的,见他们安稳落座后,村长就先告退了,不一会儿就端来了一壶茶。
茶壶就是街边酒楼常见的粗瓷大白壶,搭配的却是几个颇有巧思的竹杯。杯子应该是被村里匠人好好打磨过的,摸起来毫无粗糙之感,不用凑近就能闻到淡淡的竹子清香。
“杯子都是崭新制成的,粗糙了些。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好东西,刚沏的乡野粗茶给各位贵客解解渴。”
“多谢村长,有劳了。”
听到他们的回答,老村长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展开了些,只连连摆手说不敢当,又说屋里灶上正在做饭,让他们稍稍等待,随后便乐呵呵的离开了屋子。
他一走,平安就很有眼力见儿的端起茶壶给众人添茶,他犹豫了一下往宋君谦方向瞟了一眼,见他微微摇头,这才放下心来继续。
范鹏程知道皇家在外用餐的规矩也没说什么,权当没看见他们的眉目官司,只笑着开口:“别看这茶不出名,滋味却实在不错。原本村子里只有几棵上了年头的野茶树,就长在后山腰上,天生天养的也没人照料。谁知常年吸收了高山云雾,这茶叶入喉确实回味悠长。村里人动了心思扦插了几根幼苗,又怕糟践了好东西,特意花大价钱学来了炒茶的技术。这不,现在这茶叶比之我在盛京城尝到的,也就是欠缺了点名声。”
说罢,他捧起竹杯,凑近嗅闻了一下,笑意更甚:“这香味!看来村长给我上的还都是之前那几棵老茶树身上采来的啊。”
听了他的介绍,早就有些口渴的众人也都纷纷举杯,茶水甫一入口,宋君谦就挑起了眉:“满口异香,回味悠长,果然不错!”
众人也纷纷点头夸赞,见状范鹏程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好山好水长出来的东西就是好,不仅是茶水,老村长的儿媳做得一手好菜,待会儿你们尝尝,绝对不比酒楼的差。”
正说话间,村长一家子就捧来了好几个盘子,人还未走近,阵阵香味就先扑鼻而来。平安和明法赶忙从座位上起来伸手去接,范鹏程也站起身想要帮忙,却被村长侧首让过。
“哎,不用不用,你们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不过是几盘子菜,我还端的动。”
他将手里的菜放到桌上后又朝着范鹏程笑:“徐老二不服气你到我家用饭,现在还在埋怨呢,又说我们家熬鸡汤的手艺不如他,时间也有些赶不及,硬是要把鸡汤端过来让你尝尝。我实在犟不过他,这不,就让孩他娘端过来了。等你吃好了,可一定要去夸一夸他的手艺。”
“嗐,这个老徐,这般客气!”范鹏程也无奈,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更何况这鸡汤闻上去又这么香,“等我吃完了,定要和他好好说道,这回要是再不收银钱,我下次可不往这里跑了。”
村长听了这话也不搭话,只是朝着他笑,等到菜都上齐了才一拱手:“粗茶淡饭,还请各位贵客不要嫌弃。灶上还滚着鱼羹,我待会儿再给送来。”
农家的饭菜分量都足,光现在桌上就已经有了七八碟菜,个个堆得冒尖儿,又有那么大一锅鸡汤,已是足足够了。众人见他如此客气,纷纷开口不必再开火了。
可老村长本来就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又见这些人都是范大人领来的,哪肯这样慢待?他也不说话,只笑嘻嘻的点头,转过身却又给自家儿媳妇和老伴使眼色:
都是年轻人,这点儿菜哪够?他们家的看家本领还没拿出来呢!
这顿饭吃得实在是惬意!
不是多稀罕的食材,也没有多高明的调味,但那碧绿的野菜简单用油盐一炒就是满口脆嫩,鸡汤更是炖到了功夫,不谈鸡肉已经酥烂,单就熬得浓白的汤喝上一碗,也是从头顺到了脚,那叫一个舒坦!
众人吃得都有些撑了,此刻形象都有些不雅,范鹏程见此又提议出去散步消消食。
宋妍今日亢奋了一上午,现在吃饱了更觉浑身发懒不想动。奉剑刚才一人豪饮了三碗鸡汤此刻撑得直揉肚子,见此林文辛也只好无奈的摇摇头,示意自己要陪着这两位。至于平安他们也都不想动,又有些猜到了范鹏程是有话要说,纷纷摇头。如此便只剩下了宋君谦。
“王爷,咱俩出去走走?”
“嗯?”宋君谦一挑眉,心里想终于来了,他也不故作姿态,微微点了点头,就起身往门外走去。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攀上了一座土坡,将整个村庄尽收眼底,范鹏程才有些受不住这种沉默的氛围,忍不住开口:
“多年不见,王爷的性子还是这么沉稳,我昨日故意偶遇,晚上又说了那么多语焉不详的话,难道您今天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说,我还能撬你的嘴不成?再说了以你的性子,就算我以势压人,你嘴里也不会有几句实话。”
“这倒是真的,”范鹏程哑然失笑,显然也认同这种说法,随后嘴边又扯出了一个苦笑,声音很轻:“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话是真的,他是真不知道该向宋君谦诉说什么,逐出家族之时,虽然也怨过那些亲人太过绝情,但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做法触怒了他们,甚至当初那些事还是自己有意为之……于公,自己心怀坦荡,但于私而言,确实难以为家族所容,被弃也怨不得别人。
这些年自己被生活折腾的灰头土脸,处处受到家族打压排挤,若非舅舅动了善心,只怕早就熬不过去了。好容易兢兢业业当了三年地方官,吏部的评级都是优上,可抵不过京城那边的一句话,到最后还是平调到安乐县当县令……
憋屈吗?自然是憋屈的。但他本来为官也是为了糊口,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但真要说让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也是不愿意的。官职一事对他最大的的打击,恐怕也就是俸禄未变,银钱依旧捉襟见肘罢了。
说来他与宁王,虽然勉强算得上朋友,但要真说是知己好友却也远远达不到。两人同在京城时来往都不算密切,谁知昨日头一昏,在街上遇到后,非要拉着到府上一叙。
等自己回到府上,这人当真前来赴宴,原本一肚子的话却又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原本借着酒意说些半真半假的话糊弄过去也就是了,偏偏等这人失去耐心提出告辞时又鬼使神差的相邀今日同游……
这态度反复、举棋不定的样子,现在想来连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也亏得这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宋君谦在一旁看似心不在焉,实则也分了几分目光在他身上,眼见着他神色变幻不定,莫名的纠结,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起了个话头:
“你这人,离开范氏之后,怎么做事越发犹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一点没有以前的爽利。如今这副样子倒真像是个世家子弟了。”
“王爷何必打趣我,哪个世家子弟像我这样行事无序,率性而为的……我只不过是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犹豫如何将谎话编的周全点?范鹏程,我不是傻子,你究竟因何被逐出家门?莫再说些不愿成亲的鬼话,你若再胡言搪塞,你我就真的没必要再聊下去了。”
见他把话说得这么重,范鹏程只好打消了原本的打算,他有些无奈的挠了挠脸“说真的,这件事的确也有成婚的因素在其中。”
见宋君谦勃然色变似要发怒,他赶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把语速放快了:“你也知道这些世家的德行。祖父让我娶妻,挑选的也全都是世家女子。不是说她们不好,世家贵族出身的女子无论品行才貌都是出挑的,祖父历来疼我,有他把关更是错不了。但我还是不愿!”
范鹏程叹了口气,为此不惜自曝家丑:“我的母亲也出身世家,凭心而论,她可能是很多人梦想中的妻子,温婉又不失手段,将内帷管理得井井有条,虽然不反对父亲纳妾,但在她的手下,那些妾室和庶生的子女都翻不了天去。她这样的妻子,既能让丈夫无后顾之忧,又能串联起两家来往,互利互惠。按说我要真是个寻常的世家子弟,只怕是烧了高香才能娶得这样的好媳妇……”
“可我不是,殿下,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们这样的夫妻表面和睦,实则根本不正常!他们在外人前还装装样子,私底下根本连陌生人都不如。婚娶是为了两个家族联姻,生子是为了延续后代安两边老人的心。他们相处之时互相提防,母亲心中所念所想还是她的母族,父亲心中也从未真正将她视作亲人。与其说他们是夫妻,倒不如说他们更像一对生意上的伙伴。”
“我在范家也算娇惯着长大的,可自幼母亲对我就是严厉有余亲近不足,在她心中我不是她的儿子只是一个她要培养的流着两族血脉的继承人。而父亲,什么庶子嫡子的,都是他的孩子,相比较我,反而是另几个更讨他的欢心,若非世家看重门风,又有祖父护着,只怕在我放浪形骸的那几年他就已经弃了我了。”
虽说如今他经历了这么多,冷眼看着,是真瞧不上世家的做派,不愿与之同流合污,可在一开始自己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行实则也不过是想引起父母的关注罢了。
只可惜,那对夫妻心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唯独没有他这个儿子,或者说他这个儿子在他们心里永远比不上其他。
范鹏程长叹了一口气,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心里仍然憋闷,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被逐出家族时,父亲满脸的嫌恶。好容易安置下来等来了母亲,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责骂,左对不起她这些年的心血,右对不起两个家族的期望的……只字不曾关心自己过得怎么样,甚至到最后发现劝说不了自己回头,只冷冷的抛下一句: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和父亲再多生一个儿子……
想到这儿,范鹏程无奈苦笑,曾经觉得摧心挖肝的话,现在想起来其实也就这样,再想到两年前有人传到自己耳边的消息,他现在也只是充满了对那个尚未见过面的弟弟衷心的同情。
“我打心里不愿意把日子过得如他们这般,也不愿违心去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再将她冷落。说来无论她抱着怎样的目的与我在一起,总归女子在婚事上很难做主……”
他并非看破红尘,不愿成亲,只是明知会成为一对怨侣,他何苦将半生葬送?可若自己不与他们所选的世家女成婚,而是将其他一位女子拉进这个漩涡中,以世家的手段,只怕会白白断送了无辜女子。
因而思来想去之下,自己也唯有推说不愿成亲来搪塞。只是不曾想到……
“我原以为纵然自己父母亲缘淡薄,但总归祖父对我还是好的,哪怕我离经叛道、放浪形骸,他也不曾多加责怪。谁知因为不愿成亲一事他竟发了那样大的一场火,毫不留情的将我赶出了家族,我想不通!”
这话半真半假,其实这些年下来,他早已想通了七七八八,那对夫妻不谈,单单祖父前后态度差异如此之大,要么就是以前见自己年轻气盛才放任了几年,眼见着到了成家之时再容不得半分违逆。要么……就是因为已经放弃了自己,唯独期望能娶一个家世相当的女子,生下一个继承人,好好放在身边教养……
想到这儿,饶是之前就已经猜想到了七八分的范鹏程仍旧感觉心头一凉。
见他低头不语,宋君谦眉头微皱,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神色:“我看你这个神情,不像是没想通,而是不愿往下深思吧?”
“呵……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去思考什么孰是孰非。真论起来,我自幼受家族培养,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成年后更是依仗家族名声才能在盛京活的肆意。就算是现在落魄,可要不是舅父在其中斡旋,只怕连个小小的县令也当不成,还不知道在哪里苟延残喘。说起来我受益家族颇多,却从未有过回馈,如此看来怨不得他们狠心,一切根由皆在我自己。”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自出生起就不知比普通百姓幸运多少。从小到大不仅从未短过吃穿,等到启蒙之时,更会遍请名师教导。只要才学勉强过得去,靠着家族的蒙荫怎么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便是再不成器的也会依据个人特长,分配管理各项产业。总归不会被冻饿死。
与此同时,家族如此尽心尽力的栽培,图的也不过是家中子弟长大后勠力同心,反过来哺育家族,从而保得家族千年不败、源远流长。
真要从这方面说,自己做得的确不对。无论现在怎样,但是前十几年范家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绝对不少,平日里华服美酒、金银珠宝任他取用。可偏偏这么多年,自己却不能为家族带来什么,甚至后来连唯一能报答家族的方式——联姻生子,也被断然拒绝。这么算来,自己被赶出来也不算冤枉。
“哼,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宋君谦也不知信是没信,但他内心里也一直为自己的出身所困,因而也只是哼笑了一声:“说来,你我二人都算是家中的异类。我是因为本身性格如此,又跟随了尘大师修行了一段时间,不愿再深陷争权夺利的泥淖……再加上自幼身体不好,不曾好好读过几本书,实在没什么治国的才干。更何况前面已经有了几位能干的兄长。论嫡论长都轮不到我出头。这才成了个不理政事的闲散王爷。倒是你,既是范氏嫡脉又是家主嫡孙,年少便负才名,若真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必会受到家族的鼎力相助。那你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宋君谦的这话实在不好接,范鹏程犹豫了一下,终是觉得宁王与他品性相投,这番话憋闷在心中太久,不妨趁着今日一吐为快:
“因为,我不喜欢世家的行事风格。”
“哦?”宋君谦一挑眉。
范鹏程满脸苦笑:“殿下,我说句大不敬的话:之前我也曾大为不解,何以您当真这般洒脱,从不将争权夺利之事放在心上,言行举止更是不像皇室中人。”
千百年来,皇室子弟是什么德行早已被记在史册之上。莫说在宫里出生的究竟有几个天性纯良,就是本性如此的在那种环境下也不得不竭力处处争、往上爬,毕竟在那个吃人的地方,有时候不争就是断送一切……
初识宁王时,这位不同凡响王爷的名声他就有所耳闻,但心中仍旧一笑置之,认为这种种不过是假象,皇室中哪还有这样的皇子,只怕表现出来的种种都是宁王韬光养晦的表象。
等到二人逐渐有了往来,加上家族在盛京城的耳目打听之下,竟发现这人当真是一心只想做个闲散王爷,毫无半点夺嫡之意,偏偏行事作风却又处处透出对大炎的忠诚,对百姓的爱护……自己在好奇之下故意多多接触,这么一来二去之下,两人才逐渐熟识。
“您尚且如此,又何况我呢?”
“按说以我的出身,理应是顺从家族的期望、依仗家族的权势入朝为官,搅动一时风雨。等到手握权柄之时,再悉心培养后辈,反哺家族,以保长盛不衰……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殿下!”
“都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真要说起来,自史书记载,盘古开天至今,尚未有哪个朝代国祚绵延千年。可当今仍旧雄踞一方的世家中,虽也有交替,却有不少历史都可追溯数百甚至上千年。这些世家千年不倒,靠的是什么呢?或许一开始是靠的掌权人独到的眼光,善于抓住时机,一举风云化龙。可到了现在这些世家的屁股底下哪个不沾染着百姓的斑斑血泪?范家又岂会免俗?”
范鹏程长叹了一声,见宋君谦目光如炬,不知怎的竟有些想避开,可他思考了一会终究还是对上目光,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您是因为什么才会如此在乎普通百姓,甚至为此不惜数次耗费家财。但是我这些年却也时不时回想,若非自己当年年轻气盛非要踏遍山河,见识过世间的种种,跳出了家族的旧窠,又怎会蓦然回首,发现自己的一切竟都是民脂民膏?嘴上说的都是仁智礼信、清正家风。然而就是名声最好的谢家,也是大肆兼并土地,处处涉足百业,甚至把控着不少民生物品的往来渠道。普通农户无田无产,只能做了他们的佃农,生死都在世家族长的一念之间。说句诛心的,在他们的地盘,便是圣旨,也抵不过世家当权人的一个咳嗽。官府?听话的才能在那儿当官,与他们同流;不听话的,坟头上的青草都不知有几尺高了。”
“王爷,世家延续至今自有一股傲气,甚至于有些家族自得于曾经给过开国太祖不少助力,从而连皇室都不太放在心上。虽说这些年科举取士渐渐兴起,对他们有了不少的冲击,可放眼望去当今朝堂,牢牢把持着几个重要部门的,明里暗里都和各大世家有联系,再加上这些人胆大包天,有些敢涉足私盐买卖,有些敢和异邦通商往来,更有甚者直接把手伸进了税收里。长此以往哪个帝王能忍得下,早些年的情谊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了。”
有些话当着宋君谦的面他不好说,以他冷眼看着,当今这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虽说才干远不及先帝,但是志向却不小。若非之前手段不足,被几个世家联起手来狠狠给了个下马威,后来又连遇边境动荡,为了朝堂安稳那位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了,只怕现在这些矛盾早就被挑到明面上来了。
届时,可就不像现今这些暗地里的小动作这样简单了。帝王要真是发狠,无论事情能不能成,只怕双方都要伤筋动骨、血流成河的。
能坐稳世家大族掌权人的自然没有笨的,帝王之意如此明显他们怎会不知,这些年明里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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