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毗撑膝盖半蹲着,这个动作对她相当吃力。眼前发黑,想晕。
将晕不晕时,裴回月看出她不稳,一把接在怀里。
却见荼毗并未晕过去。
“谢师姐。”他道,“该去疗伤了。”
荼毗窝在他怀里,放心地闭眼假寐。
其实,她的状态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差。
每当力竭时,身体的气力又能回转上来,连心态都变好了。
什么都不是事儿。
大约就是抑郁症吃了药那种突然的游离感。
荼毗略想一想,想来是顾我见那根琴弦的作用。
这份恩,日后有机会再报。
*
荼毗安心睡了一日。
梦里从未有过地安宁。
醒来时,续昼院所有的风灯,在黑夜里发出浅白的光,晃得她以为还在白日。
她倚着窗口,发了会儿呆。
虽然她顺势而为,断尾求生逃命,但是她也没想到,谢却风能这么狠。
他完全废了她的修为,师徒恩断义绝。
而且,她在想,谢却风白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刚从甘时院回来被囚禁时,三法司对她亦抱有同情,只在屋外看守,没有过多为难。
倒是谢却风先来看望她。
谢却风让裴回月出去,自己在床边坐了,掀开荼毗背上的衣服,帮她琵琶骨上药。
清凉的药膏落在肩背,荼毗趴着都觉得清神醒脑。
谢却风上药的手法很微妙,荼毗很难感觉到疼。
很久,师徒俩都没说话。
上完药,荼毗舒服得都有些昏昏欲睡,更可以避免理睬谢却风了。
直到。
她听见锁链的声音。
闻声凛然望去。
谢却风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条细链子,纯金打造,套住了荼毗右边脚踝。另一端系在床柱上。
荼毗惊得坐起来,挣扎好几下。
她发现那细金链子瞧着纤细,禁锢力很强,她怎么挣都挣不断。
她的行动范围,被困在方寸之间。
荼毗脸色很不好。
下地都难,何谈搞小动作逃跑。
“别挣了,非金系剑,砍不断的。”
谢却风抚摩她脚踝,像安抚落入陷阱受惊的小兽,一下又一下。绵长的温柔,让荼毗感到毛骨悚然。
“疼吗?”
荼毗脖子的软筋都绷紧了。
“不疼了。”
她没有撒谎。
“五音琴的本命琴弦,果然不错。
就算你是凡人,那根弦,也能保你长生不老三百年。”
荼毗低垂着头。
她不太懂,为何谢却风要替她解释这么多。
脚踝被他反复的抚摩弄得发痒、到发疼。
“怨我?”
荼毗摇摇头。
谢却风扯出一丝很淡的笑。
看不出满不满意。
荼毗放松了警惕。只觉得又累又困。
凡人的身体,就是这样诚实而脆弱。
因此,脚踝被他骤然握紧时,荼毗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师父!”
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习惯。
她还没来得及改口。
却不知为何取悦了他。
谢却风抓紧她的脚踝,欺身而上,唇附在她耳边。
“不忘本的徒弟,有奖励。”
荼毗听他在耳边说了一句话。
而后他就离开了。
那句话……很奇怪……
夜风吹拂。窗外很寂静,偶尔能听见的三法司弟子的说话声,都消失了。
荼毗懒洋洋趴着,脑子里思考了千百种可能,在三法司押送她时,如何逃跑。
又得麻烦师弟了。
不对。
荼毗意识到不对。就算是深夜,三法司弟子要换班,不该一点儿声都没有。一定是被人放倒了。
她朝门口看去,有人推门而入。
神清意美,形旷无方。
只往那一站,神光扶摇。
是师弟,裴回月。
荼毗心尖猛地一颤。脸色霎时白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了,白日里谢却风那句话的含义。
“你恢复的口粮,我也帮你安排好了。”
口粮。
她的口粮。
是……裴回月。
只用一个瞬间,荼毗就明白了。
不用和谢却风面对面,这场无声的交锋,她已然惨败。
谢却风多智近妖,已经勘破了她和裴回月表交恶、里相亲的把戏。
她和师弟暴.露了。
虽不知是什么时候。
但是谢却风安排裴回月出来“指认”,到现在默许裴回月来搭救。
他在杀人诛心。
荼毗惊心之时,只听一声金器响,脚踝拉力一松。
是裴回月执问仙剑,一剑断了金链。
“师姐。”裴回月帮她解开脚踝缠着的断链,一圈又一圈,动作又快又轻柔。
却见荼毗盯着他的佩剑,面若死灰。
“师姐,问仙怎么了吗?”
问仙,剑意水象,属白腊金。
这条链子,裴回月可以轻易斩断。
谢却风故意放她走的。
连“口粮”,都是他为她惊心挑选的。
裴回月:“师姐?”
荼毗摇摇头,双手环住裴回月的脖颈。
“没事。阿月,我们逃吧。”
裴回月从善如流单手托住荼毗。而后从续昼院后窗翻出,径直下山。
荼毗被他托着,稳稳当当,甚至有飘起来的感觉。想不到他看着清瘦,其实力量惊人。
能闻到他身上很清淡的山茶香气,还带着流水的薄腥,像极了他们每一次在流水边暗中碰头,制定计划。
天上是圆月,在凌虚山顶显得异常大。触手可及。
他们就走进这圆月里,变成两道渺小的、相互依偎的黑色人影。
师弟带她逃。
逃走她前半生又惧又爱的一切。
她突然觉得异常安心。
竟然企盼流浪。
大约是那根五音琴弦在作祟。
让她不分时间地点地安心。
按照他们的原计划,三法司弟子换班时,锁灵阵东南角,巽门最虚弱,可以趁机逃跑。
他们可以趁换班点逃出去。
锁灵阵,顾名思义锁住灵力。
荼毗没有修为,是凡人,自可轻易而过;三法司没撤阵,防的是带她逃跑的修士。
裴回月已经做好了自攻丹田,放弃一部分修为的准备,这样可以尽量减小锁灵阵的反应,拖延三法司发现的时间点。
再不济,他还有……盟友祝言。
只是现在不好在师姐面前暴.露。
但是,他们到达东南角时,意外见到一个人。
赤发,双手绕锁链。
却洗干净了白色戏面。露出的面容很清秀。
三法司的弟子。
裴回月单手拔出问仙,遭遇战一触即发。
“剑匣。”
墨法将抱着的剑匣往前一推。
里头的不弃和破镜还在哐哐打架。
缘由是荼毗修为被废,又被悬衡强剥法宝。对破镜剑来说,简直是名正言顺的叛主良机,它要朝着自由飞去。
而后猛猛坠机。
因为不弃剑伸出彩带状剑气,直接把它绑死了。不许跑,不许叛,就在它身边待着。
破镜:不服!
打到现在。
荼毗看着墨法递到眼前的剑匣,有种疲惫感。
“别吵了。”
两把剑立刻安静。
荼毗一转头,剑匣里又开始细微不断的哐哐哐。
雪精木剑匣:谁为我发声。
无奈之下,荼毗只得让裴回月把她的剑匣收进储物袋。
裴回月也收回问仙。
对立面的三法司弟子,可不会把证物“凶剑”送到“凶手”手里,放虎归山。
这个三法司弟子,是来帮他们的。
“长话短说。我名墨法。”墨法领着他们来到巽门,本就虚弱的东南角,已经破了个洞,阵光像肥皂泡沫样折射,“阵法我已经破出一角,你们带我一起走。”
裴回月看向怀中的荼毗。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荼毗想起前夜的清洁术。
突如其来的好意,或许定有隐情。
但那时墨法的善意,是纯粹的善意。
希望她的直觉是对的。
“一起走吧。”荼毗点点头。
墨法露出喜色,提步跟上他们。
“师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裴回月问得轻快。
终于不用伪装交恶,不用在称呼前再加个生疏的“谢”字,裴回月觉得叫的每一句师姐,都让他畅快一次。
荼毗:“去秽衣舟。”
墨法的临时叛逃。
所有人都没想到。
包括谢却风和三法司。
荼毗就这样完全没有引起锁灵阵的波动,顺畅逃走了。
等三法司、谢却风调查到秽衣舟时,荼毗连去交界带的飞舟都已经安排好了。
多亏了香引轶,多亏了她的专属牛马。
荼毗看着眼前明显不爽的赛欺霜,以及鞍前马后为飞舟准备衣食器具的两只魔鸟。
到秽衣舟中转,这是她提前给赛欺霜下过的指令。
一旦她有危险,自动触发。
因此她一路逃过来,赛欺霜以最快的速度帮她备好了逃跑的飞舟。
连交界带外围的地图都备好了。
荼毗:“多谢。”
赛欺霜翻白眼,“呵,凡人。”
荼毗笑了笑,安顿墨法留在秽衣舟,“帮老板照顾好这个人。”
赛欺霜原地立正,“是,老板!”
片刻后,赛欺霜羞愤欲死。
气得脸涨红到像茶壶冒烟。
荼毗怕赛欺霜到时使坏,她一走,他明着服从她,暗地里拐弯抹角地把墨法卖了。
荼毗便帮他出主意,小声道:“墨法在三法司浸淫多年,名列十二司法使之一。三法司拿捏的各宗把柄,他知道的,能少吗?他随便抖一点出来,叫那些宗门胆战心惊,赔你几块灵地,还不是手到擒来?”
赛欺霜微微眯起眼。
“你坏得很。刁滑剑修。”
荼毗不理。
赛欺霜那偷着乐的小心思,都写脸上了。
荼毗又对墨法说:“等我安顿好,往这边寄信。”
墨法本来想跟着去,后来想想,自己把秽衣舟作为据点,将来给荼毗传递修真界的讯息,或许作用更大。
于是,墨法道:
“是,我主。”
荼毗已经懒得纠正他这莫名其妙的称呼了。
话不多说。
裴回月替荼毗系好防风斗篷,扶着她上了飞舟,很是耐心。
飞舟缓缓腾空而起。
荼毗站在飞舟栏杆边,好像该再礼貌地说几句道别话……
不知道该说什么,反而这么傻愣愣站着了。
裴回月给飞舟注入完灵力,亦走到身旁。
他悄悄牵住斗篷下荼毗冰凉的手。
“诸位再会。各自珍重。”
荼毗听着,就是这种场面话,她不擅长说。还好有师弟在。师弟在交际一事上,素来长袖善舞。
她跟着说了一句。
心里熨贴些。缺失的某部分补上了。
她却见停留在沙洲上的赛欺霜,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荼毗好笑起来。无声做了个口型。
“老板。”
赛欺霜气炸。
荼毗转身见回月,
她需要一个帮她社交的人,有时是热情的顾我见,有时是周到的让所有人都舒服的裴回月。
裴回月牵住她,“师姐,进飞舟舱吧,到了交界带,星石多。”
荼毗恹恹地“嗯”了声。
她讨厌自己现在连星石都躲不过的弱小,总要裴回月保护,却也无可奈何。
先进舱保护好自己,少给师弟添麻烦。
安坐片刻,裴回月打量了一眼荼毗的手腕,那里空荡荡的,红豆手串被她褪下来,留在了秽衣舟。
“来日,我给师姐新做一条,方便师姐看书。”
怕勾起荼毗变成凡人的伤心事,裴回月谨慎地避过了“习剑”一词。
“不必。”
荼毗摸出顾我见赠她的血玉符,里面有之前刻录的学习资料。
“我想看,借你灵力的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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