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巡抚府。
案上放着一封方才送到的回文,封口规整。周庭彦坐在案后,打开信垂眸扫过几行,面色沉静,只在落款处停了一瞬,便放回原处。
“早不病,晚不病,”他声音平平,“偏在这个时候病。”
堂下属下闻言,揣起心思回话:“大人,这瞿知州分明就是怕您,不敢来,才称的病。不过渌州的灾情她确实有功,连陛下都下了褒奖……这病,便算不是真的,恐怕咱们也不好再把人叫到府里来。”
周庭彦不置可否,只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像是在思量什么。片刻后,他忽道:“前些日,曼瑛是不是送过一封信来?”
那属下点头:“是,大人。来信说——”
话到一半,他忽地会意,神色微动,忙改口道:“信里说,二小姐生辰将至,特邀您去渌州秦府赴席。若大人亲自走一趟渌州,既是为外孙贺生辰,亦可顺道察看灾后民情,自是名正言顺,旁人也无从置喙。”
周庭彦只淡淡应了一声,语气不疾不徐:“我那外孙女素来喜爱明艳的玩意儿,你去库中挑一匹上好的妆缎,再备几盒成套的妆奁,体面不能失了,做她的贺礼。”
属下忙躬身应下:“是,大人,属下这就去办。”
下属缓缓退下,周庭彦垂眸,手指在那封回信上轻轻一敲。
前几日,秦曼瑛确实送来了一封信,不过说的却不是生辰宴。信中言辞恳切,状如告急:
“外祖大人亲启,曼瑛叩首。
孙女原不愿以家事扰您清安,然近日之事实已至难忍之地,不得不提笔陈情。
渌州新任知州瞿宝砚,虽出身今科状元,却自贵轻狂,不识规矩。上任不过数旬,竟擅自带兵登门抄我秦家,将父兄与我一并拘入州府,诸仆役亦尽数带走,宅中翻检如寇至。账房诸册被其扣押不还,连我秦家所购之米粮亦被其以“充公”之名尽数没入官仓。
曼瑛不才,虽不通吏治,也知朝廷律例。秦家虽未依官价,然买卖你情我愿,皆以白纸黑字立契,价定银兑,何罪之有?官家何来干涉之理?官府若管百姓每日吃喝,那岂非要家家皆抄。如今她强言违制,未审未断,便将秦家视作贼寇,草草定罪,天理何在?
惟盼外祖明察!”
周庭彦心中自是明白,秦家并非秦曼瑛说的那般无辜,而那瞿宝砚之所以敢动秦家,恐怕非一时意气,是攥住了什么关键线头,这才不按常理办事,打得人措手不及。
这位名动京城的状元郎,他早就有所耳闻。能在今科连中三元,属实不是泛泛之辈。不过,琼林宴后未入翰林,竟外放渌州,此举本就不寻常。
而今数月,稳住灾情,在渌州立住脚,继连斩温咏初,封秦家商号。如今又称病不出——若说这一切只为一桩粮价之争,未免太过天真。
秦家这一线,一旦牵动,震动的绝不止渌州一隅,而是整片江南。瞿宝砚若将那些账册扣在手中,等于刀锋直指这条链索的咽喉。
不论是收,是斩,此刀不可久悬。
·
渌州城南门外,一乘深色软轿缓缓入城。轿身素净,前引后随的随从皆神情肃穆,看着并无特别,倒像是哪家乡绅出门走亲访友。
轿中坐的却是江南道巡抚——周彦庭。
城门外风声低沉,天色阴郁似有雨将落。轿帘内,他闭目静坐,神色安然。
可轿子才进城,忽然一顿,停了下来。
轿外随从低低唤了一声:“老爷——”话到嘴边,却又像不好开口般生生咽住。
周庭彦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怎么了?”
随从道:“城里……城里挂满了白幡。”
周庭彦顿了顿,道:“什么意思?”
“是——”
随从话音刚落,周庭彦已挑开轿帘一角。目光所及,不由微微一滞。
街道两侧,檐角与门楣下尽挂着素白长幡,风一吹,素布猎猎作响,像是无声的哭号。茶肆、米铺、作坊的门口,皆设着一张小案,案上青铜香炉中缭绕着细烟。偶见三三两两的百姓着素衣,手持香束,面向同一方向低声叩拜。
路过的行人交头接耳,低语声传来——
“听说知州大人病得厉害,怕是撑不过几日了。”
“唉,把这么大的地方治理得清清明明,这里头得操多少心,听说知州大人每日就睡两三个时辰。”
“什么世道,怎么好人都不长命呢……”
轿旁的亲随望着这一幕,忍不住压低声音:“大人,这……”
周庭彦抬了抬手,示意他噤声,目光缓缓扫过沿途。他命轿夫停在一条僻静小巷,自己从轿中出来,信步走向不远处一处茶棚。
茶棚下,店小二正收拾桌凳。
“这位小兄弟,”周庭彦走近,语气温和,“在下初到渌州,有桩事颇觉好奇,正想找个人打听。”
小二性子热络,停了手中活计,将白巾往肩上一搭,笑道:“您问便是。”
周庭彦:“这满城的白幡,是怎么回事?我倒还从未见过一城之中所有人家同挂此物。”
小二叹了口气:“不是丧事,人还在呢——只是……唉,是咱们知州大人。前几日听说病倒了,请了好几位大夫,连着几天也不见好转,反倒病情越发严重,听说都咳血了。还有人看见知州府的人去过棺材铺……您说,这么好的官,才来多久啊?谁知道就——”
小二说着面色也不免沉重起来。
周庭彦目光移向街边猎猎飞舞的白幡,淡声问:“那这白幡,是谁叫你们挂的?”
“谁叫的?”小二有些莫名其妙,摆摆手,“当然是我们自己挂的!最先是城西的几户听说大人病重,就全家去庙里祈福上香,求菩萨保佑咱们大人早日好起来。后来听人说,门前挂白幡可以招魂,越多越灵验,于是家家户户都挂上了——两条白幡花不了几个钱,可这份心意,总得让菩萨知道。挂得多了,城里就都跟着学了,大家伙都盼着大人身体早日康健呢。”
周庭彦眉梢微挑,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你。”
小二笑着摆摆手:“您客气了,要喝茶吗?”
随从赶忙上前道:“我们老爷急着赶路。”又丢了两个铜板,“给你的赏钱。”
那小二接过笑眯眯地回了内堂。
随从试探道:“大人,那,咱们还去知州府吗?”
周庭彦瞥了他一眼,袖子一挥:“去,怎么不去。来都来了,自然要看个明白。”
轿子一路向州衙而行,素白与烟香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笼罩着整座渌州城。转过一条青石大街,州衙的朱漆大门便映入眼帘。
只是门额上的“知州府”三字被一长条素绫半遮半掩,门楣上悬着两盏白纱灯笼,灯口罩着薄绢,白得晃眼。门前两列官吏肃立,胸前各系一条白布挽带,面色沉肃。
大门两侧还摆着高案,案上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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