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云如絮,悠悠地散开了,温月惭站在廊下看着,发觉今日的天上挂着的,竟是一轮圆月。

她收回目光,回首往身后看去;月鸫小筑的门关着,里面的烛火明明灭灭,只照出一个虚影。

那影子静静的,这么一瞧,仿佛就能根据这影子的形状,想象出卫陵坐在浴斛内时安静的模样。

温月惭的眼皮轻轻颤抖着。

他是安静的吗?

人这一生如一日之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晨昏之间,是烈日普照,抑或是风轻云淡;然而阴云密布也只在瞬息之间,大雨猝不及防就能将人淋透。

可他那么平静,他嘴角的弧度怎么可能永远都那么恰到好处呢?有时候竟然让人分不清,他的天上是永远悬着一轮太阳,还是一直缠缠绵绵地飘着雨。

物件碎裂的声音骤然从屋内传了出来,温月惭惊了一惊,也顾不得那许多,提起裙摆就往门边跑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带进来一阵风,把烛火吹得颤了颤;屏风之后,浴斛内的水已经渐凉,浴斛边的地面上,薄胎瓷的水瓢碎成了几块,每一块都带着锋利的棱角。

素白柔软的中衣堆在地面上,一只苍白的手有些着急地伸向那堆碎片,似乎想尽快把这祸事收拾了,可是着了急,动作就难免粗了些;碎片划破皮肤,鲜血就顺着手掌流下来。

卫陵的动作顿住了。

他微微抬起手臂,中衣的袖子垂下来,鲜血一路流到小臂上,掠过一条一条凸起的伤痕,像是在艰难地翻越一座座山脉。

他正这样想着,外头突然响起了温月惭有些焦急的声音。

“卫陵?”

他下意识想答应,可是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想到自己现在衣衫不整,脑中便空白了一瞬,落在唇边的话到底没吐出来。

温月惭听不见回应,似乎更着急了,她快步走了过来,卫陵听着她的脚步声,看到她的身形渐渐浮现在屏风上,终于回过神;他忙站了起来。

“我没事——”

温月惭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直接就绕过了屏风,卫陵没来头地有些慌乱,一时不知道该先穿上衣服,盖住手上的伤,还是收拾地上的碎片。

看见他好好站在那,温月惭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目光在浴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卫陵衣摆下盖着的那堆可疑的碎片上。

她抬眼去看卫陵,他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眼睛;温月惭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温煦犯错了的时候,也是用这表情看着关阙,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名为“心虚”的神情能在卫陵脸上浮现。

也算是很可爱了。

“快穿好衣服,不要着凉了。”

卫陵愣了愣,下意识要去拿挂在屏风上的衣服,可是想起手上的血,他又默默把左手收了回去。

温月惭注意到了他这个动作。

“手怎么了?”

“没事。”

卫陵喉间滚了滚,故作镇静道;然而温月惭完全不理他这两个字,上前两步,把他的左手拉了出来。

纵横交错的血痕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温月惭眼前,卫陵的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此刻温月惭看着的不止是这一道伤,他好像正衣不蔽体地站在她面前,任由她审视着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

“把衣服穿好,去内室等着我。”

温月惭的态度,有几分微妙的冷硬。

夜深人静,四处都显得很冷清;温府的灯火一点点暗下去,只有月鸫小筑那一隅,被月光眷顾着。

温月惭取来了药箱,回到内室时,见卫陵不知从何处寻来了巾帕,正在擦拭手上的血水。

“我这有棉布,要软和些。”

她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将药箱搁在床上,示意卫陵来她身边。

卫陵攥了攥手中的巾帕:“我用这个便好。”

温月惭低头收拾着药箱:“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卫陵抿了抿嘴,有些纠结地放下了帕子,走到温月惭身侧,坐了下来。

温月惭把他的袖子往上挽了挽,手指不经意触及到卫陵手臂上的旧疤,卫陵呼吸微微停了停,他掀起眼皮,想看看温月惭的反应,可是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自顾自开始擦拭他的伤口。

“你是小孩儿吗?沐浴还能把自己划伤,阿瀛都知道要离锋利的东西远一点,你还不如她,这么多年也算是白活了。”

柔软的棉布在他手掌蹭着,有点痒,卫陵听着温月惭说话,不禁笑了出来。

“是,阿瀛最聪慧,我不如她。”

温月惭不说话了。

血痕一直蜿蜒到他小臂上,那棉帕一路往上擦拭,离他的伤痕越来越近;卫陵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等到帕子接触到那些凸起的伤疤,他忽地倒抽了一口气。

痛。

痛吗,也不是,但他太难受了,简直无地自容,他不想让温月惭看见那些疤痕,太丑了,太不体面了,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

他去夺温月惭手中的帕子:“我自己来——”

温月惭把他的手打了回去:“我要生气了。”

他的身体轻轻战栗着,他闭上眼,不敢再去看温月惭的动作;等到他感觉那只棉帕离开了他的手臂,他又睁开眼,怀着一丝微妙的,自虐一般的心情,去观察温月惭的神情。

她会厌弃吗,如果他并不是一个光风霁月的人。

温月惭转过身去找药了,她下了妆,只穿着寝衣,发丝也散着,卫陵看不清她的脸,心底无端有些焦躁,他想伸手去撩开她的发丝,可是他刚刚坐近一些,温月惭就回了身。

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只是弯了弯眼睛。

“怎么了?”

卫陵摇了摇头。

她低头给他上药,神色如常,甚至……她还笑了。

卫陵脑中不断回想着她方才的笑,想着想着,他僵硬的脊背也慢慢放松下来。

他乖顺地看着温月惭给他包扎着伤处,等到温月惭在他手背处打上一个漂亮的结,他忽然试探着开了口。

“为什么让我留宿?”

温月惭正打着结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

“太晚了。”

她只说。

她转过身去收拾药箱,卫陵看着她的肩背:“没有要问我的吗?”

温月惭提起药箱,走到博古架旁,将药箱搁在上边:“你若不愿说,我就不会问。”

她的发丝真柔软啊,卫陵看着她的背影,就这么想;房间里亮堂堂的,带着一丝暖意,他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清醒了。

“温月惭。”

他叫她的名字。

温月惭转过身:“怎么了?”

他不说话,温月惭走回他身边,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

她又问。

灯芯爆出一朵灯花。

“如意馆起火那日,我很怕。”

他垂下眼:“从未那么害怕。”

温月惭看着他的侧脸,没有说话。

“我这一生行至此处,那是我第二次面对那样的场景,一样的大火,一样的月亮。”

他攥了攥中衣。

“十六年前,有一个小孩,他的父母开了一家医馆,没什么大名声,但夫妻二人的医术很好,周围的邻里都知道。”

“那一日没什么特别,他拿着父母给的碎银子,出门去了。”

他说着,当年那一份雀跃好像又回到了他心底。

“靖儿,别跑远了,早点回来,娘给你做糖酥!”

小卫靖一蹦一跳地跑出卫氏医馆,冯咏茝站在医馆门前,朝他唤道。

“知道啦!”

他答应着,但是由于心虚,根本没敢回头去看阿娘,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别跑远?别跑远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一方小镇子他早就逛腻了,周围的小庙小观他也早就和小伙伴去过了,再没什么趣味。

不过他昨夜就在心底盘算好了,听说往南边不远就是图州城,那里最繁华了,他还从来没敢去呢;等到阿娘给了他银子,他就偷偷地去,最好能进城去,那里的糕饼一定比阿娘做的还好吃!

小卫靖走在路上,心里还在想,要不要叫上那些小伙伴一起?可是仔细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这样的秘密行动,人多了就要露馅了;让他们等等吧,等他先做这个探路先锋!要是好玩,下回他就带着大家一起去。

想到这,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图州进发了;他在山野里跑了半日,到图州门前已经过了正午了;但这城门前的人可真多呀,卫靖年纪小,个子也小,巴巴地跟在大人腿边,混进了城里。

城内漂亮的楼栋,人们穿着的绫罗他从未见过,五颜六色地迷了他的眼;他欢喜地在大街小巷窜着,用紧巴巴的钱买了好些好吃的,可是吃过之后却觉得很失望。

还是阿娘做的糕饼最好吃。

他这一逛,就逛到了黄昏的时候;许是想起阿娘的嘱咐,又或许是心里还惦念着阿娘答应他的糖酥,小卫靖准备回家了。

城内却突然有些乱了,人们神色慌张地收拾东西,漂亮的彩灯也暗下去了,没一会儿,街上冷清了不少。

卫靖更觉得没趣了,可是这番架势却叫他小小的心底有些不安,他更想回家了,于是趁乱混出了城,往家的方向跑去。

天色一点点黑下去了,他在山林里穿梭,心里惴惴不安,害怕遇到猛兽,突然就有点后悔没有听阿娘的话。

图州城的方向不知为何突然闹起来了,火光点了起来,人们的叫喊声震天响,还伴随着乒乒乓乓的动静,卫靖不懂,只觉得像是镇上过年一般热闹;可是听久了,却能隐约听到有人的哭喊声。

他身处的林子里也时不时闪过一抹火光,卫靖想到阿娘给他讲的鬼故事,心里越来越害怕,他飞快地跑起来。

原来从图州到家里的这段路这么远啊,他早上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此时却觉得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

他跑啊,跑啊,怕得想哭,可是阿娘说坚强的男子汉是不能哭鼻子的,所以他生生憋着。

终于,终于,他看到亮光了!

小卫靖开心了,阿娘对他最好了,等会儿阿娘要是责怪他回家太晚,他就好好撒娇认错,阿娘还是会给他吃糖酥的!

他再也不离开阿娘和爹爹了,图州根本就不好玩。

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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