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婵匆匆离府,上了马车,怀珠身边的忍冬抽抽噎噎。

“姑娘她、她--”

“究竟怎么回事?”

云生拍着忍冬的背给她顺气:“别急别急。”

忍冬泪眼婆娑,缓了两口气才道:“五天前,明夏送姑娘的手稿到书坊去,在外头碰见了娘子身边的秦妈妈。那天晚上大人娘子就知道姑娘写书,私自刊印的事情。娘子生了大气,在祠堂斥责姑娘。结果他们就吵了起来,然后娘子就把姑娘关进屋子里反省,又责罚了丫头们.......”

她越说越急,眼泪啪嗒啪嗒掉。

书稿,书坊......

薛婵听得有些晕,却顾不上这些,只问:“倘若真是私自刊印之事,停了就好,禁足......往日里也常有的事。”

忍冬抹去自己的泪,尽量平静下来:“可是,姑娘拒不认错,娘子生气打了她,还说要请媒人来相看人家吧姑娘嫁出去。”

薛婵揉了揉额,可转念一想,怀珠一向是千娇百宠出来的。

纵使往日周娘子也常说她,可怀珠想要什么,没有什么不给的。大多是都是说两句,她一撒娇就过去了。

薛婵安慰忍冬:“舅父舅母生气了,说气话也是有的事。他们那样宝贝怀珠,哪里就舍得让她立刻嫁出去。”

“可是今早,媒人就上门了!”

“什么?”薛婵很是震惊。

忍冬道:“就是因为见媒人上门,姑娘才让我偷偷跑出来报信的。”

她立刻拽着薛婵的衣袖,恳求道:“薛姑娘,您和我家姑娘这般情分,一定要劝劝大人娘子他们。”

“此时你且放心......”薛婵拍拍忍冬的手安慰她,又问,“那清霈兄长可有说什么?”

忍冬道:“大公子因同州案,牵连甚广,故而早早不在京中。”

薛婵轻轻吐气,竭力冷静,掀开车帘估摸着也快到程宅了。

大约是巳时三刻到程宅的。

薛婵打量了一下花厅,原本架在右侧的屏风已经倒地,连带着掀翻了一旁的花几,满地碎裂瓷片。

程瑛见她来很意外,可又瞧见跟在一旁低着头的忍冬,也就都知道了。

“峤娘,怀珠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薛婵点头:“是,我都知道了。她现在--”

“你放心,她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是吵了一架后被禁足了。”

薛婵立刻问:“那婚事?”

程瑛叹了口气,坐下来抓了抓发:“今日早,郑家请媒人给郑六郎向怀珠提亲。他们前脚走,你就到了。”

“您和舅母同意这门亲事?这门婚事就做定了?”

“并没有。”程瑛长长叹气,摇了摇头,烦躁得厉害:“其实我们也很意外。虽然你舅母说要将怀珠嫁出去,可她一向只是嘴厉害你也是知道的。说实话,郑家提亲提得太突然,我们都还没说两句话,怀珠自己跑出来推倒屏风,回绝了这门婚事。”

“场面闹得太僵,好在郑家的人只说等过两日再登门,你舅舅我还在想怎么处理这事。”

程瑛说着说着,双手掩面,又一叹息。

“这个孩子也真的是......往日里我们宠坏了,宠成这样胆大妄为的性子。”

程瑛略略抬脸,向薛婵挤出柔柔的笑:“你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她吧。我估计,她只愿意见你了。”

薛婵担心得紧,匆匆一礼就迅速往枫桥院赶。

还没进院门,听见周娘子和程怀珠吵架的声音。

“程怀珠!”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要嫁你们自己去嫁!我大不了出家,去做女尼,去做女冠!”

程怀珠几乎是吼出来的,听着哭腔浓重,撕心裂肺。

薛婵跑进院子里,仆人正将门窗钉死。

她立刻推门进屋,见着满屋子散落的纸页书稿,瓷瓶花架。

程怀珠就和周娘子各自吵得面红耳赤,眼泪直流。

周娘子捂着心口后退几步,程怀珠怔愣了一瞬,下意识要去扶。

薛婵已经先行扶住了她,待到周娘子缓了缓瞧见是薛婵,直接松缓了些。

程怀珠收回手,坐在床沿背身不说话。

“峤娘,你怎么来了?”

薛婵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周娘子一惊,一把攥住她的手:“竟然都传出去了!”

薛婵立刻安抚她:“您放心,我不是从外头听来的。”

周娘子的高高吊起的心一下子落了大半:“那就好,那就好。”

程怀珠吸了吸鼻子:“怎么,是担心事情传出去,我不好嫁了吧?你们除了在乎这些,还在乎什么?”

她这话一出,周娘子才顺下去的气又暴涨起来,伸手直指程怀珠:“你说的什么话?往日里当真是我们将你宠坏了,宠得这副德行!”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薛婵连忙和秦妈妈一起将她弄了出去。

周娘子看着薛婵,一下子落泪:“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本来私自刊印书稿得事情好不容易压下来,郑家来提亲,她居然自己冲出来回绝亲事。那郑六郎站在那里,听她说那些话,还不知道怎么想。”

薛婵轻声道:“舅妈,怀珠还小呢。”

“她都十六了,还小呢?换做别家,早就成亲了。”

“可是,您和舅舅不还是说他是个孩子吗?”

“她年岁不小,心性跟个孩子一样!”周娘子气道。

只是话说完,她又一下子卸力:“她当堂拒婚,这般无礼,这般任性,传出去还有谁敢上门求娶?”

薛婵想了想,和她说:“郑家家风品性一向很好,不是轻易会宣扬的人家,我想这件事您可以稍稍放心。”

周娘子抬眼,又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吧......”

薛婵细细劝她:“婚事什么的都是次要,如今最要紧的是怀珠。若是将她逼急了,您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她大抵是听不进,也不愿意听我们说话。”周娘子抬手揉一直突突跳的额,默了一会儿,拉着薛婵的手,“你能不能......能不能好好劝劝她?”

薛婵淡淡笑着:“我先陪她两天吧,至少先稳住怀珠。”

闹了几天,周娘子已是累极,说话的声音满是疲倦。

“那就麻烦你照看一下怀珠,我还要和你舅舅去商议怎么和郑家交代,先走了。”

薛婵要送她,周娘子只摆摆手。

“日头热,进屋去吧。”

她带着人离开枫桥轩,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拆原本钉住的门窗。

薛婵深深吸气,长长吐气,反复几次后才交代云生去侯府送信,她要在程家待两天。

云生立刻应:“好,我这就着人给老太太郎君传话。”

薛婵进屋的时候,明夏忍冬正在收拾屋子里散落的东西。她看着一角的炭盆,皱眉问道:“天已经热了,还燃碳取暖吗?”

明夏摇摇头,红眼道:“不是的,是姑娘把第三卷的手稿给焚了。”

薛婵凝眉,没有作声,又问她:“舅妈责罚了你们,都还好吗?”

“我们没事。”明夏眼中绪起泪水,哽咽开口,“娘子一向是嘴硬心软的人,只是分别打了几下手板,扣一个月的月钱。倒是姑娘......”

她回头看床上缩成一团的程怀珠。

“其实姑娘一开始没有想闹的,也知道是自己做错了。可娘子气极打了一巴掌,她一时伤心之后当夜就把稿子都焚了。”

薛婵又放轻了声:“你们都先出去吧,我先陪陪她。”

两人点点头,迅速利落收拾完就出去,阖上门。

程怀珠把自己裹成个茧,沉默无声的茧。

薛婵坐在床沿,轻轻去掀被角。可是程怀珠拽得紧,怎么都掀不动,只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

“我说了,你们做自己的事情不要管我。”

薛婵凑近了,笑道:“怀珠,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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